“陆伯伯,这是今年的租金,您收好。”
宋凝霜所住的院落是陆怀远辞官刚来庆元县时从别人手中买下,用作临时安置。后新买了现在的宅子,院子便也空着了。因年久失修,若租出去,价格太低陆怀远不愿,价格定高些,又没人看上,索性闲置着。
宋凝霜来庆元县后,便给了她住,陆宋两家关系本就亲近,陆怀远租金自不愿收,可耐不住这人执拗,非要按价交付,否则不愿住下,陆怀远无法,只得应下每年收取二十两银钱即可。
但按大安国目前市价,二十两远远不够,宋凝霜又岂非不知。于她而言,此处地势尚可,朝南临水,唯不过靠市,有些嘈杂,但离书院不远,这样的价格再难寻得,何况眼下的银钱别说这里,就是草屋也只够半年,陆怀远的厚泽恩情,她铭感于心。
“此事不急,你且先坐下。”待她就坐,陆怀远继续道:“这几日去了新书房,可还适应?”他言指宋凝霜升二等师长,调往新书房一事。
“嗯,几位先生都很好。”是很好,清静。宋凝霜本不是曲意讨好之人,其余几位先生均年长于她,自然也不会向小辈主动迎合。
陆怀远放下心来:“如此甚好,过去那些事也莫再去介怀,好好教书,不论新人旧事,总之需见之有度。”他隐晦谈范伯舟赵诚,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了,今后再见,还是要平易有礼。
“子安明白。”
一顿端午家宴散去,宋凝霜便起身告辞。时辰尚早,宋凝霜去了一趟书坊。
“陈老板。”
陈文正同伙计说着话,闻声朝来人走去,笑道:“是宋先生啊,你可是许久不来了。”
自上次婉拒一事至今,宋凝霜确实很久没来,毕竟以往陈文在抄书绘画活计上多有照顾,现如今再次上门,难免有些窘迫,但对于拒绝仍旧不存悔意。
“上次之事,子安心存愧疚,还望陈老板您莫要介怀。”
“宋先生哪里话,咱们认识这么久,一直相互合作,各取所需,某又岂能作强硬要求的道理?”陈文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不过话说回来,还好先生拒绝了。”
宋凝霜疑惑:“陈老板何意?”
陈文示意她往里走几步,轻声道:“哎,上次先生拒绝抄书后,我一时找不出满意之人,没想到不过两天便收到消息,说上面暗地里传下命令,所有相关书册卷轴需全部焚毁,一律不准流通入市,就连之前的也全都未能幸免于难。还好某之前大部分已卖的差不多了,而新的也未来得及抄,不然损失事小,届时真要查起来,难逃责罚。”
“陈老板,有一事某不解,灵异怪志当初可是上头要求抄写,并‘允许’流入民间的。这次若最终由书坊来承担这一切,难道他们不担心参与此事的当事人反抗,不怕众口铄金,从而越级上诉澄清事实吗?”
陈文叹息道:“强权施压,又何止县衙,为名为利,环环相扣。宋先生呐,一人受苦好过全家连累。”他苦笑一声:“别说上诉,怕是这庆元县你都妄想出去啊。”
宋凝霜暗忖,单看这一点,县衙如此行事作风,不只州府,或许是朝廷权贵施压了。
默立半晌,陈文道:“不说这些了,宋先生此次来是寻抄书的?”
宋凝霜点头:“是,只是不知……”
“一直盼着宋先生呐。”陈文笑道:“老规矩,启蒙书册每本一百五十文,四书五经价格贵一些,每本三百文,先各要五本。”
“好。”
酉时一刻,天色将暗未暗,宋凝霜草草梳洗了一番,便在内室衣橱前举棋不定许久,一连试了三套衣裳,等真正换好时,天色彻底暗沉下来。
华灯初上,仲夏清风迎面吹来,夜间凉意习习,少了白日间的燥热。
宋凝霜一身水墨色云纹束腰丝织长衫,款式雅致,衣领和袖口间还有浅淡花纹暗底相互映衬,配合她颀长纤细的身形,引得不少过路女子纷纷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宋凝霜浑然不觉,只静静伫立于清河桥旁,绛蓝的夜空上月光如水,小巧的孤星镶嵌在周旁点点闪烁着。而她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眸于清冷华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眉宇间存有几分忧思,仿佛隐藏着无尽心事。
街巷人来人往,语笑喧阗。她不由收回了思绪,沿着河畔望去,清河桥下,才子佳人,老人孩童,三三两两悠闲踱步游走,也有些人手提端午福灯,依次走至放灯台点燃它,将满载着寄托和念想的福灯置入河中,为家人祈求平安顺遂。
白日里,白灵子在姜书梨的逼迫下,不得不将她带入自己家中,并好不客气地拿了不少的夜交藤,气得她咬牙切齿却不敢发作。反倒夏芝秋笑笑未作计较,拉着白灵子的手,眸光宠溺望着她,语气温柔慰道,并同姜书梨许诺,若有需要,再来取便是。
短短接触,姜书梨不得不承认,这凡人兰心蕙质,属实难得,心底竟悄悄羡慕起白灵子。白日里的话有些明了,即便遭受雷霆之怒,白灵子亦无怨无悔的决心了。
但女子之间这般情意,真能容存于世吗?
很快,姜书梨依约前来,她遥遥望去,哪怕于影影绰绰的人群中,那人专注的身影,自己却一眼便能瞧见。
清风明月,玉姿卓然,何其耀眼。
她心里莫名泛起层层涟漪,就像行走在一片无穷无尽的荒漠中饥渴交迫了许久,骤然间被上天赋予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甘霖,这般感觉难以言语,却甘愿在其中缠环不绝。
就在姜书梨欲走向宋凝霜处时,紧接着,她感受到一道危险的目光。她凭觉抬眸,却见一身黑衣的男子,置身在人群里,阴沉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姜书梨神色蓦地定住,这人……绝非凡人!
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她朝宋凝霜看了一眼,目光不舍地移开。
姜书梨忖度片刻,那男子不知是何目的,倘若不慎,怕是会牵连了她。但自己失约,她会失望吧……可由不得她多想,旋即离开人群,朝着暗巷快步走去。
庆元县说小不小,方圆二十里,光人口近十万,邑州以南方向。雪域苍狼下山之后便凭着荀蓉的大致描述,四处寻找姜书梨的下落。奈何姜书梨现出原形,追踪术难以追寻,毕竟县城大大小小梨花树数不胜数,下凡修炼的花妖亦不在少数,加之因着荀蓉吩咐又兼顾他事,故而花了不少时间。
姜书梨飞身至城外不知名处,不料被身后黑影追上,拦住去路。
“你是何人?”
姜书梨敛眉,眯着眼打量他,见对方头戴狼顶冠,身着圆领黑色襴衫,长相俊肃,但浑身散发出来的异常气息猜测绝非凡人。
雪域苍狼看着姜书梨似盯着猎物般,冷冷一笑:“你便是姜书梨?”
姜书梨不答,反问道:“你到底是谁?”
“嗷呜——”雪域苍狼扭了扭脖子,发出低沉鸣吼,阴冷笑道:“呵,找你可真是费了本君不少功夫。”
姜书梨仔细瞧着来人,眼露提防:“你……是狼妖?”
“倒是聪明,不过可惜了,你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姜书梨唇角轻勾,面露不屑:“哼,倒不知我与你有何过往,惹你不惜苦苦寻我,竟又在此大言不惭,还想取我性命?”
雪域苍狼见对方神情鄙夷,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起怒火,不再多说,切齿道:“死人……未必需要知晓太多,今日便让你尝尝我的赤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