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划过一道光亮,透进窗格映在了床榻上躺着的人,只见她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口中喃喃呓语:“不,不要……”
“来,过来!”
“你,你是妖怪?!”
“别怕,我会让你忘记今晚的一切。”
然而一个电闪雷鸣,宋凝霜骤然从梦中惊醒,额间因噩梦而潸出冷汗,双手紧紧攥着薄衾,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深深的恐惧,那血腥、恶臭和呲面獠牙的怪物仿佛历历在目。
她僵坐了许久,望了望窗棂,外面黑压压一片,伴随着雷电交加,犹如耀眼的利剑挥舞闪烁着,势有将黑色的天幕划开出一道裂口来。屋外雨势瓢泼急促,鬼魅般的风肆意呼啸,时不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砰砰作响声。不知何处,偶有几声嘈扰的狗吠,忽又没了动静,似也被这惊天动地的轰鸣吓得噤了声。
她平缓住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后躺了回去,拢起薄衾仔细盖好,重新闭上眼睛。身心虽十分疲惫,但却再无半点睡意,脑中依然萦绕着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梦里的事如此清晰真实?还有,那女子的身影,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出曾在何处见过。
只这般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着,夜似乎格外漫长,从深夜睡至黎民,期间醒了几次,复又闭眼昏昏睡去,梦中更是颠三倒四、纷纭杂沓。
晨曦微露,下了一夜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雨水顺着屋檐的瓦片,还时不时啪嗒啪嗒滴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溅起水渍。
宋凝霜起身下榻,直直坐在缠枝青松纹照子前,望着照子里自己那张憔悴无光的面庞,以及眼底有一层明显的乌青。她轻叹了口气,揉了揉脸,将昨夜那场似真似幻的梦暂且抛诸脑后,梳洗完随意吃了些朝食便出去门了。
五月初五端阳节。
艾蒿繁茂,枝柳葱茏,庆元县自来繁华,而今日又是一年一度端午佳节,其上下五里间,平常百姓家中会采摘些菖蒲、艾草用红纸绑成一束,悬插于门上,可去除病疫蚊虫,除邪阴之气。
因菖蒲乃是天中五瑞之首,形似宝剑,用作趋吉避凶;而艾草则有招百福,祈求家宅安定,福寿康宁之意。
市集上,满街皆是栀艾争香、角黍包金,更有山海奇珍,金浆玉醴皆归市易。摊贩灶里热气云腾,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之景。
宋凝霜身着粗布深棕小褂,镶着白边衣领,丝瀑般的长发半披散在身后,手携竹筐于市,与以往不同,今日打扮无一丝清隽雅致的模样。
“诶?是宋先生呐,今日穿成这样教我差点认不出您来。”喊话的人叫陈二,因为人老实忠厚,其售卖之物价格公道,懂得吃亏让利,故而生意要比其他地方要好,宋凝霜大多时候也来他这采买。
“嗯。”宋凝霜淡淡地笑了笑,不可置否。她来到陈二摊前停下来,看了一圈摆在摊子上的角黍道:“陈叔,这角黍怎么卖?”
陈二笑了笑忙话道: “一串十文钱。”
“那便给我来这两串。”
“好勒,你给我十八文就成。”陈二边说边将粽子递给她,见她面色不好,关切道:“哟,宋先生脸色看着不太好呀?”
“昨夜未曾休息好罢了。”宋凝霜不多作解释,说到这里,她想了想,向他询问道: “对了陈叔,我想买些夜交藤,你可晓得哪家有合适的?”
陈二其他地方不敢说,可在这庆元县生活三十年有余,哪有不门清的地方。听之,顺着话手指了指方向:“一直往前走到底,看见好客酒肆,后面草棚子的就是了。”
陈二又提醒道:“不过你要去最好紧些,这个摊主可是个怪人,一日里只卖一个时辰,巳初就收摊了。”
“多谢!”
宋凝霜刚买好东西,只听旁边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唉,你们听说了吗?北巷里死了个人。”
“这我知道,我刚还从那边过来,昨个儿晚上死的,哎哟,身上的血都被抽干了似的,只剩皮肉骨咯。”
“好好的端午,竟然出了这事!你说是不是咱们庆元县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近两年里,那些人都死得很蹊跷啊。”
“这话你可别到处乱说,要是被上头听到了,少不得去衙门挨板子!”
“这我晓得嘞……”
听到这,宋凝霜猛然一怔,北巷……
本就窄小的北巷此刻人头攒动,几名衙役团团围住案发现场,将百姓隔绝在外,梁县令和仵作正对死者进行勘验。
宋凝霜往人群里稍稍挤了进去,这一眼赫然瞧得清清楚楚。
这……这是!
宋凝霜面色渐渐发白,眼前的场景,那男子的长相,竟同梦中的一般无二!!
地上,只有一具皮肉发皱的男尸,经昨夜大雨,天气炎热,又加上地面湿滑黏腻,尸体面颊及手脚处皆有轻微腐烂之状。
而对于仵作来说,此事属实怪异,死者身上除了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外,连血迹也已经被昨夜那场大雨冲刷的差不多了。按常理推断,若只有一处伤口,根本不会造就这般失血状态,可眼前死者的身体里,血却基本流干了……
宋凝霜几乎还没有来得及从混乱感中回过神来,不过片刻,便听衙役喝令道:“散了散了,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梁县令见人群越聚越多,担心事情闹得不可控,命衙役将尸体抬回衙门去。
官府的人一走,好事的百姓也随之四处散去。
宋凝霜神色微凝,有些理不清自己心底那惊慌无措的复杂感从何而来,她思绪沉沉:难道昨夜的梦真是某种预兆?
庆元县近一年,类似诡异案件逐渐繁多,现场毫无线索,每起均不了了之。县衙一次能压案不办,掩耳盗铃,可又怎能次次堵住幽幽众口。
桩桩命案,悬而不决,如今百姓对官府早已失去信任,民怨纷纷载道,不仅在周边县城开始引起轰动,甚至惊动了邑州府。知府火速派人至庆元县,明令县衙对案件必须严审查办,县令只好硬着头皮,哪怕将庆元县翻了底朝天,也要将凶手缉拿归案,并张贴布告悬赏知情人,赏银钱五贯,这是后话。
一路上,宋凝霜都在想着方才所见之事,她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好像忘记了什么。
——
草棚前
“白灵子,你可还认得我!”
此刻姜书梨正敛眉看着对方,自己苦苦追寻眼前之人可是费了不少时日。
人参精白灵子本也是天池谷的妖灵,手中奇草灵芝无数,不乏有一些能增强法术的灵草,其自身更甚之,因此被无数鬼魅妖邪盯上,成了天池谷众矢之的。然人参精行踪不定,哪怕遭遇围截,其擅长逃遁甲术,要想抓住她实属不易。
某日,姜书梨于谷中恰巧遇到受了伤的人参精,于是趁不备将其擒获,欲吞噬她增强修为。人参精大骇,连连求饶,允诺只要饶她一命,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知会一声,必亲手奉上灵草以助修为。
灵草珍贵难得,近百年才出得一支,姜书梨再三权衡下,自是留了她一命,恐其使诈,施法抽了滴她的额中血,任凭她逃往何处,自己亦能追寻到她。时光飞梭,岁月如流,人参精不知是何缘由,竟在谷中悄然隐匿,再无踪迹。
若非姜书梨同荀蓉斗法,不仅修为受损,更是现出了真身,否则也不会想起白灵子。而今想要恢复如初,必须食用灵草。遂施法使追踪之术,不想如此巧合,白灵子就在庆元县。
寻至人参精的摊前,白灵子正微俯身整理货物,瞥见一人影行至面前,以为是来往客商欲招呼,待看清来人,眼睛显露惊愕,本平静的面容逐渐变得煞白。
“姜……姜书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