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夏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横躺在床上，手机还握在手里。

他拿起手机来按了两下，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艰难撑起上半身，把手机连上床边的电源，而后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一刻，他的内心无比平静。

他如过去几年一般，像是一直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与世隔绝，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他想起，关于昨晚最后的记忆，是月上尘给他打来了企鹅电话。

他接起来，刚想开口，声音却止不住颤抖起来，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腔。

月上尘温柔又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季风夏好想跟对方说说话，但是他想到自己没有开变声器，只好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一刻，输掉比赛的委屈和无法开口的折磨，累积成了千百倍的痛苦，让他泣不成声。

他很久没这样痛快的哭过了，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来的悲伤都发泄出来一样。他慢慢爬上床，想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手机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又弯腰去捡。

后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手里握着早就断了线的手机，千言万语都只能憋在心里。

季风夏花了半个小时，确认自己确实心态很平稳了，才重新拿起手机，长按开机。

手机一打开，企鹅上出现了十几条未读消息。

季风夏先点开了月上尘的聊天框，发现对方直到半夜两点多，还在试图给他打电话。

然后他又点到比赛群，发现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大脸猫在群里发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就退群了。

他再点开大脸猫的资料，发现对方设置了不可被添加为好友。

现在是周日的上午十一点，按道理大家都该起床了，但群里还是只有大脸猫那句孤零零的“对不起”，没有人回复，也没有人原谅。

“风有欺道歉”群里，梨霜霜一个人发了一堆消息，大部分都是些鼓励的话，季风夏没有心思细看。

最后，他点开了论坛。

果然，大部分帖子都还在讨论昨晚的比赛。

他随手一划，第一页就有好几个高热度讨论帖。

主题帖一：【还好星垂赢了！！我的投票券保住了！！！我永远爱星垂！！】

热门回复：【要不是百药掉线，输的就是星垂，为什么不重赛？就因为对方粉丝多吗？赛事组不该偏袒星垂！】

主题帖二：【呜呜呜月上尘你还我投票券！我就不该听你的去投风有欺的队伍！】

热门回复：【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跟着月上尘投风有欺吧？都用脚思考，用嘴投票是吗？你们不就是想赢票大的吗？赌狗心理，怎么好意思怪月上尘的？】

主题帖三：【谁能分析下昨晚什么情况，该不该重赛？】

热门回复：【尊重官方赛事组的判决，我相信不重赛一定有其道理！如果判决不公，人家选手早出来闹了，还轮得到我们论坛群众在这赛博断案？】

季风夏面无表情地划着手机屏幕，他把从昨天开始的帖子都要看完了。

突然，有个凌晨三点多发表的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主题帖：【关于那个大脸猫，我有点瓜，有人要吃吗？】

他点进去，楼主的账号显示已注销。

【我早几天看比赛就觉得这个大脸猫很眼熟呢，这不是我上个月散排竞技场遇到的送分哥吗？

家人们，事情是这样的。上个月我每天竞技场一开门就冲进去散排，遇到过这个大脸猫好多次，每次我排到他在对面，我队友必演我，但是同样的人如果排在他那边，就突然变得非常会玩。

最抽象的是有一次，对面治疗掉线了，我还以为这把稳赢了，然后我的两个DPS队友，对，两个！他们一起掉线了！

后来遇到几次，我那两个队友只要跟大脸猫排我对面，那个手法牛比得，说不是来炸鱼的我都不信！

我靠，真是气死了，这么明目张胆散排送分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家人们，狠狠避雷这个大脸猫！

[截图][截图]这是我上个月挂大脸猫的帖子，但是被举报删帖了，我也不知道谁干的，这哥们绝对不是啥好人，感觉今晚风风女神太可惜了，本来可以赢的。】

季风夏翻到下面的评论，一水的都是骂楼主的。

【输不起吗？找这么多借口？人家星垂就是强啊，要不是治疗失误了，聆音能被云袖单杀吗？不会真当自己有那个冠军实力了吧？】

【我本来对风有欺没什么意见的，看你们一个个都把责任推到百药身上真是看烦了，你们风风女神的队伍要真这么厉害，为什么第二把输了啊？啊？？】

【真是我见过最会找理由的队伍了，只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楼主在这带节奏只会显得你和你的主人都像个小丑。】

楼主可能是受不了这些星垂粉丝的文字攻击，发帖半个多小时，就把评论锁了，账号也直接注销了。现在主题不可被回复，楼主也不可被私信，彻底的死无对证，贴子已经沉到十几页之后了。

季风夏把帖子转发进群里，按灭了手机，整个人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脸猫的行为举止确实多有古怪，但他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可能性，他从来不会把人往坏里想。

但现在的季风夏反而觉得很轻松。

原来他只是遇到坏人了，而不是真的赢不了。

季风夏一直在床上躺到了下午一点多，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爬起来洗漱收拾了一下。

等到他吃饱喝足，打开了电脑。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他估算着月上尘的队伍应该已经开始训练了。

留给他颓废的时间不多，今晚轮到山河归梦上场了。

季风夏点开月上尘的所在YY频道，一进去就听到他们队的扬刀在大叫。

“我哥！你怎么飞在天上把百草回春给交了？！”扬刀少年气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撼与不确定，“这……你飞这么高，百草回春能覆盖到你吗？”

“当然不能。”队里另一个治疗蝶梦冷静回答，“不然，刚才他就不会为了快速落地进草而摔掉血了。”

“……”扬刀无语：“这游戏好难玩，给我打不会了。”

一边沉默观战的北辰突然压低了声音：“嘘！少说两句！你嫂来了！”

扬刀愣了一秒，随即惊呼：“天呐！救星！！”

季风夏：？这是在说谁？

他切到了公屏，左看右看，YY里除了月上尘和刚才说话的三人之外，好像只剩下他了。

季风夏一脸懵，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个奇怪的称呼？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扬刀不吱声。

季风夏：“嗯？”

北辰也不吱声。

季风夏：“喂喂喂？歪？我断网了？”

他点开右下角，检查网络连接。

月上尘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你昨晚……还好吗？”

季风夏愣了一下，想到自己昨晚的失态，不禁有些脸红：“嗯……挺好的，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抱歉。”

“什么什么？你们昨晚干啥了？”扬刀十分好奇，“今天月哥一整天魂不守舍的，你都不知道他刚才把减伤按成突进，直接送到对面脸……”

月上尘出声打断：“你上一波刀气隔慢了半秒，不然驭骨应该死了。”

扬刀：“……啊？”

“还有倒数第二波，对面治疗在你脸上读条，你明明可以打断对方的同时给上控制把他抓死，你的打断不占用公共CD。”月上尘细数对方的罪状，“你那波只要断到治疗，我跟上封内他根本活不到下一波。还有上上把……”

扬刀：“……”

扬刀：“月哥别念了，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季风夏听着，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起初觉得月上尘的队友都是些普通水平玩家，接触之后才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很有意思。

比如扬刀是个刚毕业的准大学生，放假期间天天泡在游戏上，年纪轻轻潜力十足，据说以前玩MOBA游戏是个天梯百强选手，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玩这mmorpg的竞技场。

寒血以前是个代打，因为不爱说话，做不好陪玩，平时只好私下接些单子打。之后代打的生存空间被陪玩挤压到几乎混不到饭吃，他干脆金盆洗手找了个班上，现在只当个普通玩家。

而他们队里的北辰玩家则和寒血相反。他是个古早的排名大神，后来沉迷当陪玩赚钱，甚至陪出了一堆固定老板。于是他干脆排名也不打了，专注于赚这些老板的钱。

蝶梦小姐姐玩得很好，很多年前拿过非官方赛事的冠军，后来她怀孕生娃AKF了一年多，去年A回来变成了佛系玩家，打竞技场全凭爱好，这次要不是若若软磨硬泡找她来打，任谁也请不动她这尊大佛。

外界都评价山河归梦“打进16强就算成功”。

但季风夏知道，这个队伍的实力远不该只是16强。

“月上尘。”季风夏轻轻喊道。

月上尘从竞技场排队界面的倒计时中抬起头来：“嗯？我在。”

昨晚的情绪再一次涌上来，季风夏咬紧了下嘴唇，才稳住自己的声音。

伪装太痛苦了。这些年来，他习惯于隐藏身份，活得像这个世界的局外人，然而此刻，他头一次如此厌恶开着变声器的自己。

谎言总要被揭穿，美梦也总要醒来。

季风夏的声音轻柔却严肃：“等今晚的比赛结束，如果你赢了，我有话想对你说。”

YY那头沉默了。

片刻后，月上尘才开口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