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之间僵持了足足有十分钟。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秦怀意。
他站累了，拉开身边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聊聊吧。”他说。
秦怀意一副镇定自若，懒得再装的样子，他靠着季风夏坐下来，翘起一只腿，看上去悠闲散漫得很。
要不是季风夏感觉到对方扶在轮椅后的手在抖，他都要信了。
女孩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放到了季风夏和秦怀意的眼前。
手机屏幕上展示的是《侠客梦》专属论坛的界面。
在门铃被按响之前，她还在论坛刷帖子。
帖子主题很长，秦怀意俯身凑近，念出了声：
“新一代竞技场女神出世！有这么一个女人，可以同时坐拥云深、淮忆、月上尘三位大神，还能开挂不被封号，你们猜这个女人是谁？”
季风夏：“……”
他恨不得动手捂住秦怀意的嘴。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聚集在他身上。
“这……”他被盯得冷汗直冒，“不会是说我吧……”
“哇哦。”秦怀意靠回椅背上，给季风夏竖了个大拇指，“太精彩了，风有欺女神。”
“所以，风有欺真的是你？你不是女生？”女孩皱着眉看着季风夏，“你好变态啊！为什么要装女生？！”
季风夏低下头。
虽然女孩说得难听，但他无法反驳。
季风夏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女孩的声音，他好像是听过。
女孩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季风夏的企鹅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梨霜霜大魔王：1】
季风夏再次瞳孔地震。
“我叫沈霜梨，是你的老板，也是你徒弟。”名叫沈霜梨的女孩一脸严肃，等着季风夏解释，“所以你不仅装女生欺骗所有人，还骗了我的钱，拿来交我的房租？我要把你发到论坛曝光！”
“什……”季风夏头顶一个问号，嘴比脑子还快，“我……我没骗你！”
他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硬要说的话，他开变声器这件事，确实骗了很多人。
沈霜梨：“那你解释。”
季风夏：“这……很难解释。”
沈霜梨：“不然退钱。”
季风夏：“我这就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退钱”的威胁下，他隐去了重要的前情提要，把自己目前的情况一五一十交代了。
包括秦怀意是他现实多年的好友，云深是几年前认识的队友，月上尘是前几天才第一次见面。
季风夏没细说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三年前出了点意外，后面换了游戏ID。
沈霜梨听着，勉强接受了这套说辞，点了点头。
季风夏以为自己终于过关了，刚要松一口气。
沈霜梨又问：“那你以前ID是什么？”
季风夏一口气又憋回去了。
“忘了。”他说。
脸不红心不跳的。
“退钱也是忘了。”他又补充道。
沈霜梨看威胁不成，没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撑着头看桌面。
季风夏有点不明白了：“你怎么知道云深？刚还在看录屏？”
在他的印象里，沈霜梨刚入坑没多久，应该不认识云深才对。
沈霜梨抬起眼帘，轻飘飘地刮了他一眼。
“竞技场名人科普贴在论坛置顶挂着呢，我又不瞎，早看过了！”
“？”季风夏震惊，“还有这种东西？”
他还真没注意过，也可能是本能地忽视了。
“当然有。”秦怀意替沈霜梨回答了，“但那个楼主把我写得有点傻，我不是很满意，感觉评价不是很客观。”
“本来今天看到云深和月上尘组排，真的很难得！”沈霜梨忽略了秦怀意的吐槽，越说着来气，“可他们居然在跟你打，真是无了个大语。”
季风夏：“……”
沈霜梨说到这，灵动的大眼睛倏地一转。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云深和淮忆，以前是队友？”
季风夏十分诚实：“是的。”
“你在三年前出了意外，但是意外没让你放弃游戏，而是放弃了原来的游戏ID？”沈霜梨又问。
季风夏直觉有些奇怪，迟疑着回答：“……是的。”
“那你放弃游戏ID是为什么？跟意外明显没有直接关系。”沈霜梨一手握成拳状，抵在下巴上，宛如侦探破案一般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做下了初步推断：“换ID，是因为原ID用不下去了，是吗？”
季风夏：“……”
“以我的游戏经验，换ID的原因不外乎三种。”
“第一种是为情所困，分手了死情缘了，但我看你不像这种人。”
“再结合你开挂这件事，第二个可能类似于开挂被发现，顶着原ID混不下去了。”
“最后一个可能，你没开挂，玩得是很好，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不想再用原来ID了，想重新开始。”
季风夏额头渗出冷汗。
“第二个可能里，我还没听说过有过这种人。最后那个可能性，倒是有。云袖玩得特别好，却发生意外，被骂到换了游戏ID的人。”沈霜梨理清了思路，拼凑出了个大概。
“原来是这样。”她说。
“我知道你是谁了，所以你确实没开挂。”她的眼睛很亮，笃定地看着季风夏，“你是风拂雪，三年前弃赛隐退的第一云袖，对不对？”
季风夏偏过头，躲开沈霜梨的目光。
多年不曾见过阳光的过去猝不及防被人揭开，他不敢去承认。
沈霜梨读出了他眼里的顾虑，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唉……”季风夏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一切，“你从哪儿知道我的？又是论坛置顶帖？”
他没想到自己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还会有新玩家知道他的事情。
“没有，置顶帖里没有你的名字。”沈霜梨说着，语气陡然变得激动，“所以真的是你！我翻到了好多白日梦的比赛视频，你们太厉害了！”
季风夏牵起嘴角，尴尬地笑了笑。
他实在愧对于这样的夸奖。
“以你这样的身体状况，光是敢登台已经很有勇气了。”沈霜梨说，“身体健康的人体会不到特殊群体生活的辛苦，这类人理应获得更多的关爱，你也别太把别人的眼光放在心上。”
季风夏怔怔地望向沈霜梨，他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这些，正是他现在所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季风夏第一次听到除了队友之外的侠客梦玩家安慰他，这让他多少有些触动。
要知道，这些年以来，他听到的几乎只有骂声。
但他直觉沈霜梨应该遇到过什么事，对方提到特殊群体，神情明显不一样了。
向来不懂事的大小姐，似乎唯独在这件事上特别有分寸。
一直在边上听着的秦怀意也说道：“慢慢来吧。”
话一说开，季风夏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沈霜梨又追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他都一一如实回答了。
“那你打算这样一直用变声器打游戏吗？”沈霜梨问他，“那月上尘怎么办？”
这下轮到季风夏不理解了：“这跟月上尘有什么关系？”
“啊？”沈霜梨的大眼睛地眨了眨，“月上尘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旁边刚打开矿泉水灌了两口的秦怀意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什么啊！”季风夏的脸唰地就红了，“你别乱说，这都是谣言！”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沈霜梨更奇怪了，“我还以为你故意装女生骗他感情呢，你们下午不还在那打情骂俏吗？”
秦怀意八卦的好奇心被勾起，两眼放光：“还有这事？”
“你们在说什么！他平常跟我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季风夏的脸红到了耳朵尖，“什么打情骂俏？！真是越传越离谱！”
这话一说出口，沈霜梨和秦怀意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意味不明。
沈霜梨：“我看他直播一个月了，他从来不跟别人这样说话。”
秦怀意：“他如果只是跟你这个态度，要不你再想想？”
季风夏气结，却又无言以对，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
月上尘确实对他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
骗一个这么真心的朋友总归不好。
沈霜梨叹息道：“唉。好可怜啊，我的月上尘哥哥。”
秦怀意有样学样：“唉。好可怜啊，你的月上尘哥哥。”
季风夏恼羞成怒：“别说啦！！”
不过……
如果月上尘真的喜欢风有欺。
等他知道，天天跟他打游戏的萌妹，不光是个男人，还是个坐轮椅的男人，会怎么想？
季风夏突然感到沮丧。
“没事的，”沈霜梨安慰他，“你只是装女生，骗得月上尘陪你刷币，帮你怼老板，为你切奶，替你出头，抨击那些说你开挂玩得菜的人，还在舆论的风口浪尖给你站队。”
沈霜梨：“月上尘哥哥应该……不会生气的。”
季风夏：“……”
我谢谢你。
不管怎么想都感觉是死定了。
不过季风夏也能理解，如果是他被人欺骗，肯定也会很难原谅。
沈霜梨接着安慰道：“我感觉月上尘人很好，你好好跟他坦白，他不会怪你的。”
季风夏沉默着点了点头。
谁知道呢？
最难测的就是人心。
这一点季风夏最清楚不过了。
三年前他是人气最高的游戏主播，不过一夜之间就从神坛跌落，从人人追捧变为人人喊打。
如果月上尘知道他的真面目。
那些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支柱又会断掉几根？
当问题摆到眼前，季风夏突然发现，他其实很怕跟月上尘坦白这一切。
他想到自己一旦说出真相，对方会离自己而去，他又不愿意去面对这件事了。
而且比起月上尘会不会生气这件事，他更想知道的是，月上尘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欺骗，而感到难过？
想到这里，他的心好像被揪住一般，隐隐作痛。
等到季风夏和秦怀意走出沈霜梨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他们走到岔路口，身后沈霜梨追了出来。
“那个……”她看着季风夏，满脸愧疚地低下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季风夏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道懵了：“……怎么了？”
沈霜梨刚才突然想起，之前她也看了论坛很多分析帖，看了旧梦的直播，打心眼里觉得风有欺就是开挂才会那么厉害。
那时，她甚至还嘲讽过季风夏，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开挂，对方说自己残疾人，她说对方不要脸……
现在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总之，真的很对不起！”沈霜梨弯下腰，给他深深鞠了一个躬。
季风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没事的，我又不是玻璃心。”他笑着对沈霜梨说。
他的玻璃心早在三年前就碎了一地，再也没拼起来。
沈霜梨闻言抬起头，一脸期待地问：“所以，今年的比赛，你会参加吗？”
这个问题让季风夏有些措手不及。
“不……不知道。”他本想说不会，但又不想让那满眼的期待落空。
“我觉得你就算是现在也超级强，你要是参加，我一定会给你加油的！”沈霜梨的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兴奋，“去拿冠军啊！师父！”
季风夏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他差点就答应了。
秦怀意一路把季风夏送到家，都没再提比赛的事儿。
倒是季风夏心里翻江倒海的。
直到离开前，秦怀意才又嘱咐道：“你再考虑下，我们会一直等你答复。”
“知道啦。”季风夏朝他挥了挥手。
秦怀意在他身后关上门，自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