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很冷静。

放下药箱的时候很冷静、拿起针管的时候很冷静、执行注射的时候很冷静、手染鲜血的时候也很冷静。

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指上的鲜血，销毁掉实验试剂的时候，她都很冷静。

罗素不断地叫骂着，喊她疯子，说她恶魔，斥责她和宝条也并无不同。她没太大的反应，只是把加大了推动注射器活塞的动作。

啊，她才不会被罗素的话语刺激到。

不同的人想要获取想要的情报时，都会有自己的办法的。她想，就算换科学部门的任何一个人来这各，想必都会做出和她一样的操作。

而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谢谢你的配合，朱红之罗素。”

原本气势嚣张的红发女人已经被她折磨得不成人样，大腿肌肉萎缩，全身仿佛刚从血水里浸泡过一轮，头发濡湿在脸上，双瞳涣散无神。维持罗素直立的支点，也就只剩下她手腕上的镣铐。

她体贴地拿出一张崭新的帕子，为罗素擦了擦脸上的血液和汗珠。

“……疯子。”那个女人气喘吁吁，可还是在她靠近的时候，从齿间咬出支离破碎的恨语。

“疯子一般是指某些在特定领域有着超常的执著和执行力的人。”她笑着承受，“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夸奖，谢谢。”

她最后给罗素注射了一种药物。啊，不是那些用于折磨人的东西，只是她的特质营养剂罢了。

她走出了刑讯室。

按照罗素的话语，地底军团的立项时间其实没比特种兵改造项目早多久，甚至两个实验很大可能是并行的。

宝条在某次改造地底军团实验体的过程中，说了一句“特种兵的黑暗面”，这句话被罗素听到了耳里。

特种兵的黑暗面吗？

按照之前萨菲罗斯告诉她的，他在零号魔晄炉资料室里看到的资料，对这些地底军团实验体造成最大影响的应该是魔晄。

P.M，Pure Mako，纯粹的魔晄。

比起神罗65层以上，以杰诺瓦细胞为主导、稀释后魔晄作为营养液的特种兵量产项目，纯魔晄试验似乎把两者的权重倒转了过来。

以魔晄为主，加入J细胞，似乎只是因为人类在纯粹魔晄下死亡率太高了。

甚至还没完全畸变，就已经死亡。

罗素说，现在地底军团里的成员，只有三成是P.M-J分支的产物。

杰诺瓦细胞并非主导。

为什么宝条在特种兵以外还要再制作一个地底军团？

在这些实验中，魔晄对杰诺瓦细胞而言真的只是营养液那么简单吗？

宝条想用地底军团做什么？神罗又想利用这个项目做什么？

……和特种兵的劣化，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处理完了？”

萨菲罗斯正站在刑讯室外的长廊里等她。

他正倚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身上似乎笼着一阵百无聊赖的气息。匀称的上半身微微弓着，黑色作战服的皮革勒出一道道凌厉的褶痕，如瀑的熠熠长发随意洒落，披在划痕斑驳的肩甲上，他一只手握着手机。

走到近处时，她从萨菲罗斯的手机屏幕上瞥到了SRN的LOGO，是神罗的官方论坛。

“处理完了。”应声的同时，她很熟练地拉开了萨菲罗斯的手臂，在男人微讶的目光中钻进了对方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身。

属于萨菲罗斯的气味冷冽而清爽，带着些许辛辣的味道，一股脑地涌进鼻腔。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终于逐渐离她远去。她闭上眼，蹭了蹭萨菲罗斯。

“你身上有很重的血味。”萨菲罗斯拢住她的后背，缓缓说道。

“嗯哼，我说了的，我的手段不一定比神罗的行刑人要温和多少。”

“是吗。”

萨菲罗斯的语气没太大波动，但她无来由地觉得，他的唇角好像弯了弯。

于是她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抬眼望向他。还果真如此。

特种兵指挥官的神色十分平和，听到她说自己手段残忍时的表情，就和听路人谈论今天天气一样，没有太大波澜。注视着她的那双眼好像宽和的海水，微风拂过，海面涌起涟涟波涛，那些骇人的海啸、恐怖的风暴、幽深的漩涡，全部都被一双手抚平，无声倾吞掉了。

“……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她试探性问道。

萨菲罗斯沉默了下，平静的海里有一瞬间掀起了风浪，但很快归于平稳。他抚上她的头顶，摸了摸她。

“你不用担心。”他说，“震慑也好，反击也好，这都是你自保的手段。”

“面对敌人的时候，舍弃掉心中的柔弱、怜悯、慌乱和动摇，是正确的选择。”

面对敌人吗……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完完全全靠在萨菲罗斯的怀中，好像只有凭借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恢复到正常的温度。

体质检测很快就步入尾声，宝条执意要亲自跟进萨菲罗斯的体检项目。自萨菲罗斯成为特种兵之后，他的每一次体检都是由宝条负责的。这次也理当如此。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倒是由荷兰德亲自取样了。

特种兵部队启程的那天，她亲自去送了。

米德加的十月下旬，第一区的火车站台，风很大。

凛冽的风从星球北部的冰原呼啸吹来，吸进肺叶里的每一缕空气都带着寒风的气息，无论是1st们的作战服还是她的长风衣都被吹得猎猎作响。她和萨菲罗斯的长发也被狂风吹得乱舞。

破晓之前，天光还未大亮，黑色的夜幕底下，他们四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剩下的战士还在陆续集合，清点物资。

火车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宛如一把撕裂夜空的长刃，在还未睡醒的城市中拉开一道冷白的光影。

她打开随身的背包，示意安吉尔和杰内西斯走近一些，朝他们递过去一物。

“五台的冬天来得比米德加要早，也要更冷。我知道特种兵的体质不畏严寒，但还是做了些礼物，聊表心意。”

她的背包最上方放着一红一黑两条围巾，恰好就映衬着二人的发色和衣色。因为不知道安吉尔和杰内西斯的具体审美，萨菲罗斯又建议她可以做得简单点，她就只选了纯色的丝线。

哦，因为某次她在Loveless大街上看到有杰内西斯粉丝俱乐部的人在组织售卖巴诺拉村白苹果，所以她给杰内西斯的那条加了个苹果图案。

安吉尔意外地接了过去，“是你亲手织的？”

“嗯。”她应了一声，抬头就瞧见安吉尔更加惊讶的神色，“……怎么了？你看上去很吃惊。”

安吉尔很快调整好神色，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萨菲罗斯一眼，后者站在她的身旁，神情自然，看起来对此没有太大意见。

也是，既然达索琳都已经搬到萨菲罗斯那里了，她要做什么事情萨菲罗斯肯定是知情的。

“……没什么，我确实有点惊讶。可能是刻板印象，我总以为科学部门的职员会很少做这种事情。抱歉。谢谢你的围巾。”安吉尔的回复很妥贴。

反观另一个人。

“期盼女神赠礼，指明至福之路，与挚友的约定，亦能在此达成——”

红发的1st像捧起诗集一样，矜傲又高贵地接过了围巾，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最下方的苹果绣片。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她递过去的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纯棉围巾，而是剧院里华丽的天鹅绒帷幔，上方缀着金银丝线，绣有精美图案，小而精巧的珍珠亮片被金丝织进缎中，被1st浮夸地捧起来时下方还会有流苏摇晃。

但实际上，这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甚至不值多少钱的纯色围巾罢了。

“……”她沉默了下，“好的，感谢你的捧场，这为这条围巾增加了很多无形的价值。”

杰内西斯深情朗诵的声音一断，霎时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她。

就好像在说：我这是给你面子（也可能是给萨菲罗斯的），才用我最爱的《Loveless》来给这条围巾加持！

她同样回了一个眼神：知道你喜欢了，但诗句加持大可不必。

“那么，就这样了？你们应该快出发了吧？”

列车在站台缓缓停稳，厚重的钢门顺着轨道打开，月台的广播里，已经开始响起让特种兵们有序上车的指令。距离他们不远处，有一些穿着深紫色作战服的2nd特种兵已经开始组织秩序，安排到位的战士们排队上车。

留给特种兵们上车的时间并不多，再过半小时，旭日便要东升，米德加最早的一班市内列车也快要运行了。

她也该回归神罗的岗位上了。

安吉尔朝她点点头，准备领着杰内西斯离开。

“等等。”在她翻着背包，准备掏出自己员工卡的时候，萨菲罗斯忽然叫住了她。

冷调的灯光下，银发的1st同样神色冷峻，两米多长的太刀被他斜靠在站台的承重柱上，浑身散发着即将上战场的肃杀之意。恍如猎食者一般的竖瞳盯紧了她，萨菲罗斯的脸上没有任何过多的压迫之意，可她却无故品出了一丝诘问的意思。

她眨眨眼，佯作不解：“怎么了，萨菲？”

萨菲罗斯双唇微抿，只是就这么看着她。

她没忍住露出一缕笑意，却还是装作不知道萨菲罗斯的意思一样，站在原地，满眼无辜地对上他的目光。

——送的礼物多了，偶尔也得让他自己开口来要一下。

“……安吉尔和杰内西斯都有了，那我呢？”他慢慢问道，一步步朝她走近。

直到她完全被他的影子覆盖。

她不可能没有准备给他的。

“想要吗？”她抬起头，“那你弯腰。”

萨菲罗斯微微挑眉，依言执行。

喧嚣的人潮离他们远去，时钟上的指针迫近零点，远空群山的缝隙之间，乍现一缕耀眼的金。

萨菲罗斯俯下身，越俯越低，目光始终紧紧地追着她的脸，滚烫的呼吸也将欲倾洒到她的脸上。

喉结微微滚动，她从包里取出了最后一条围巾。

最后一条围巾是双色的，很清爽的色泽，薄荷绿的丝线在融化了的月光间，框出了一个又一个菱形的方格。围巾下方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歪歪扭扭地绣着她的名字。

她踮起脚，撩起特种兵长长的银发，把围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萨菲罗斯侧过了头。

柔软的唇瓣仿佛不经意间擦过，纯粹意外一般，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段意外的插曲，除了那十分短暂地，从唇面开始，直直延伸至神经末梢的触电般的发麻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瞪大双眼。

她系紧围巾。萨菲罗斯缓缓直起腰。

可就在他准备后退时，她又抬手环住了萨菲罗斯的脖颈，吻了上去。

远处好像传来几声努力压抑的低呼，但那些都不重要了。萨菲罗斯揽住她的腰，把她轻轻往怀里一带，更炽热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气息交融，温度也交融。下一次特种兵回程时，估计都要等到跨年了。萨菲罗斯抬手扣住她后脑，完完全全封锁住她的退路，催促上车的广播，还在不断重复。

他们或许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许很短暂，当他松开她的时候，她的面上已经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酡红。

萨菲罗斯慢条斯理地为她擦拭着淌在唇下的银丝。

“……出发之后，有空的话记得多给我打电话。”她叮嘱道。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

“打胜仗没你的身体那么重要，休息第一，别把自己真当神罗的牛马来压榨了。”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免得被附近的监控捕捉到这些话。

他又慢慢地应了一声，身上散发着几乎难以察觉的愉悦的气息。

“以及……战斗的时候注意一点。”她抬起手，为萨菲罗斯整理了下那套笔挺的作战服，“你身上的伤才刚痊愈没多久呢，别又弄得一身伤。”

“我知道。”萨菲罗斯弯起唇角，笑意中似带有一丝骄傲的自负之意，连眉眼都鲜活了不少，“我不会轻易受伤。”

“这样最好。”她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用手指为他梳顺长发，又说了一句：“让你的那两个好挚友也注意一下吧，别在战场上玩命，少受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