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睁大,半刻前才产生的疑惑终于拨云见日。
——原来他死的时候,他也是会这样心急的。
他暗自冷嘲,迫不及待地就冲过去,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恨生的时候。
大概是人之将死,什么温馨的绝望的记忆都一股脑的跑出来,让他本就疼痛的大脑更加晕晕乎乎。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念着。
想到唐郁送给他的护身阵法,想到那场有人陪伴的灯会,想到接受传承时所有人艰苦奋战为他护法,想到……命运送给他的第一幅可见的未来。
唐郁坚定站在他身前遮挡住了所有风风雨雨。
凌歌突然释然了,就算后来他跌落深渊,后来同他刀剑相向又如何?
如果那样的未来注定来临,那停在最美好的时光里,让唐郁永远保持记忆中美好的模样,那也足够了。
虽然可惜没能报仇雪恨,但世界上有唐郁这样的人……他愿意放过所有的不美好。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盈香小楼里,他白衣蓝眸大口吃肉的画面。
凌歌不由得笑出声。
“你还笑!”唐郁恶狠狠瞪他一眼,刚在凌歌眼里毫无杀伤力。
“真是过分,明明对梵灯净你那么温柔。”
地上狼狈躺着的人嘟嘟囔囔,唐郁疑心自己听到的是错觉。
“我是说。”凌歌释怀的笑了,御无让没忍心回答唐郁的问题,他三言两语结束了。
他面色虚弱而苍白,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灿灿微笑,神情姿态终于同他的年纪相符合。
“师尊,你想当好信陵君,修仙界的大小事回去可要好好了解一二了。”
“众所周知,魔教二殿殿主的灵魂弓箭,专破神魂,而且一生二,二生四……不能躲。”
一席话犹如晴天霹雳,不止震慑住了唐郁,连带着御无让也目光复杂。
唐郁眉头青筋一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挡不住,你们一个两个的总是擅自行动……”
他空前茫然了。
凌歌本不该经历这一出的。
他不知道凌歌什么时候认出了他并非蓝祁,仔细想想,凌歌也并没有像往生镜看到的那样,成为无谅峰的亲传。
他从前纠结的“自己不是蓝祁”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凌歌真正想拜的师,就是他唐郁自己。
他主不主动去影响凌歌的命运轨迹,关系已经不大了。
他早该知道的,从他魂穿过来顶替蓝祁的那一刻开始,凌歌的命运轨迹就已经变了。
唐郁话语晦涩:“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凌歌自然不能告诉他,第一眼见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只是当时以为是重生。
生机流逝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努力眨眨眼睛,声音越来越弱。
“我不告诉你。”
“若我不说,你会不会把我这个弟子,记一辈子?”
“话说回来,你还没答应,收我为徒呢。”
“你说等时机等时机,我等了,可是师尊,弟子现在要死了。”
凌歌一直对他那个合体期的大徒弟耿耿于怀,话语里也尽是郁闷。
不知是那个字眼戳痛唐郁心窝,他猛得捞起凌歌,向传送阵的方向,速度加到最快!
御无让可惜凌歌境遇,识趣地没去打扰他们,注意到他们的动作,紧随其后。
唐郁一边赶路一边快速张口:“嘘,省点力气,若你大难不死,本座便收你为徒,若你死了可什么都没有了,听到没有!”
心跳剧烈鼓动着,说不清是急切懊悔还是什么。
他突然想到梵灯净对他的期望,他说,往前走,别回头。
因为他早已算出,未来还有人在向他招手吗?
他还可以拥有不一样的未来,如五百年前……甚至比五百年前还要灿烂宏大。
他还会认识各式各样的人,交到各式各样的朋友……甚至现在,就有一个甘愿为他奉献生命的小朋友。
这一刻他空前明悟。
眼底泪意晶莹,踏出传送阵的那一刻,他半垂着眼睑,所有的自责和失落尽归己身。
人前他还是那个高傲骄矜的高岭之花,正道之光。
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他的徒弟。
收你为徒……
凌歌挂着甜美笑容,头脑昏昏朦胧间,只听见这四个字。
紧紧依偎在唐郁胸膛,脸颊挤在黑袍上被衬得更白,滚烫温度隔着层层布料传递到他身上去,细听唐郁心脏轰鸣。
凌歌突然想着,就这样也好。
这一刻,他甘心化为永恒,甘心撞死在那标本之上,让自己以最美好最幸福的姿态永存。
什么复仇,什么心魔,他都不在乎了。
上天已给予他最美好的礼物。
——他已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