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亮着灯,砂锅盖子因为水温上升沸腾而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抽油烟机大概是从买来就没有更换过,年久失修,油烟气□□无果不断往外冒,陈斯珩坐在客厅,受不了油烟混合着廉价香烟的味道,最后只能跑去窗边透气。
可还没吸几口净氧,他又忍不住回头往厨房打量——打量许纪扬的背影。
从认识许纪扬的那天起,他就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可实际上这种看似刺头的家伙还能煮得一手好面,这种反差感实在是另陈斯珩感到惊讶。
之前已经体会过拿人手软的滋味,陈斯珩不想总是亏欠人情,所以站在窗边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过去帮忙。
哪知道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被正在里面忙着翻炒肉末的人给出声制止:
“你别进来。”
许纪扬手举锅铲,还专注原来动作,连头都没朝他扭过来半点:“这地方太窄了,你进来会碍我路。”
“……”
虽然但是,这话说得未免太直白,陈斯珩想为自己辩解,结果张口又发现无从反驳,难得语塞只好作罢退了出去。
也对,毕竟术业有专攻,他开始思索自己能做点什么。
外头起了风,陈斯珩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短袖校服,窗户大开让夜风畅通无阻地涌进来,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匆匆去把窗户合上。
油烟味已经被冲淡许多,取而代之的饭菜香气逐渐覆盖屋内经久不散的烟味。
陈斯珩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就见许纪扬朝自己走来。
紧接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豌杂面被放到了桌上。
“凑合吃吧。”
许纪扬放下两碗面条,转头就要去开旁边的小电视机。
他吃饭的时候习惯了要看点东西,不然一顿饭就总觉得少点味道,哪怕只是开了当背景音乐也行。
而另一边,陈斯珩盯着碗里卖相上乘的面条,心说这也能凑合啊。
这要放是在北京,特别是在景点附近,那这一碗的单价怎么着都得三十往上走。
要是再配一杯酸梅汤,那估计就更……
“怎么不吃?”
再抬头,许纪扬已经坐下来盯了他半天,他发现这家伙光是看着碗里却迟迟不动筷,不禁皱了下眉,疑惑地往他碗里瞧:“进虫子了?”
陈斯珩听完一愣,随即否认道:“没……不是,我就是在想,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好心。”
毕竟他们平时的关系也没多好,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又在同一个教室学习,他没必要对自己这样。
“什么……?好心??”许纪扬刚夹起一面,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词儿是在形容自己,吓得面条又从两根筷子间里滑回碗里,“哎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概是从来没听过有人这么形容自己,所以在听见褒义夸赞时反而又有意作对,左手一抬比了个数:
“那九块一碗,按林记价格来,微信支付宝扫码付款不设找零。”
“……”
本来就是顺嘴开个玩笑,谁知道话音刚落就眼瞅着陈斯珩真要去掏手机,弄得许纪扬当即又喂了一声制止他。
结果出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貌似前后矛盾,一细品惊觉实在是有失颜面,于是又立刻佯装轻咳,补了句除非能多加个零否则就甭发了。
许纪扬别扭地摆摆手,最后还是道出真实目的:“又不是让你白吃,有空就把刚出分的那张数学卷子给我讲讲呗?”
陈斯珩这才了然,原来是想拿晚饭跟自己交换开小灶的机会。
这家伙对这门科目还真是上心,要是能坚持下去,说不定最后高考成为黑马也说不定……
他兀自想着,殊不知许纪扬已经看他良久,解读不出来他的表情,怕陈斯珩是想拒绝的意思,急着求证:“喂,行不行啊?”
“嗯?那让我想想啊……”陈斯珩原本就没想拒绝,只是觉得他这种执着劲有趣,毕竟教个题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至于每次都还要用东西来作为交换,只是这乍一看,他又觉得许纪扬好像多了几分幼稚的孩子气,所以答应的话刚到了嘴边又卡住,故意慢悠悠问:“可以说不行么?”
“不行。”许纪扬冷冰冰地说。
成,还是个霸王条款。
陈斯珩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应下——
“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结果这个假霸王还没硬气多久,又抢在他前面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略显犹豫的试探。
这回实在是不怪陈斯珩绷不住,他哪里猜到许纪扬居然真信了,他一对上许纪扬认真的眼神,旋即就低笑了好久都没停下来。
而许纪扬这才发觉不对:“你笑个鬼啊!”
“不好意思,没忍住。”陈斯珩对自己不道德的行为认错也快,眼看许纪扬还要说什么,他强忍住笑意连忙安抚,“我开玩笑的,等我订正完就帮你看卷子,很快的。”
有了这句话,某人的暴躁开关才勉强被摁停。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们两个就这么面对面坐在一张简陋的小木桌前,配着电视机里发出的热闹声音吃了一顿晚餐。
陈斯珩虽然背对电视,但得益于他耳朵灵,里面的内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估计是哪个台在转播颁奖活动。
他听见有主持人一来一回在讲着串词,接着开始播放颁奖配乐,之后的内容不用想也能猜到,得奖者在掌声的包围下走上舞台,发表事先准备好的获奖感言,再献唱几首刚发行不久的单曲。
陈斯珩从始至终都没转头看一眼,直到抬眸去抽纸巾,才发现坐在对面的许纪扬倒是盯着电视方向看得津津有味。
有这么好看么?
也就在这个时候,电视里传来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接下来,请让我宣布今年的年度巅峰影响力歌手是——”
像是某种莫名心生的感应,一个名字在陈斯珩脑海中随即浮现,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平静地夹起几根面条准备送入口中。
而下一秒,主持人就亲口证实了他第六感的准确性。
“陈伊琳!!!”
筷子短暂地顿了一下。
“哎,还真是她。”许纪扬这会正看得入神,筷子夹着肉末停在半空中,看客般点头,“我就猜到她会得奖。”
他全然没注意到陈斯珩的异样,或许也是因为看电视让人感觉心情放松,许纪扬难得连话匣子也主动打开几分:“她今年出的几首新歌都爆了,就连旁边那个小广场都天天放。”
电视里,陈伊琳身穿香槟色礼服,裙摆轻盈飘逸,她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奖杯,正在面对着镜头发表感言。
“感谢所有在背后默默支持我的家人,还有始终都陪伴在我身边,不断鼓励我的大家……”
放眼整个华语乐坛,陈伊琳无疑已经是一位被国民认可的实力派歌手,各大音综爱请她当导师不说,就连春晚都不知道上过多少回。她的音乐风格不落窠臼,曲风搭配独特唱腔却又能恰到好处地抓住听众的心,现在的陈伊琳,就算称作是乐坛中的佼佼者也不为过。
在三十出头的年龄就达到这样的地位实属难得,想必她的未来还会更加光芒万丈。
许纪扬难得拿出跟学数学一样的认真去看颁奖典礼,却忽然听见对面传来很轻的一声嗤笑,下意识打量过去。
“笑什么?”
“没什么。”陈斯珩也发觉自己情绪外露,很快收了笑,站起来,端起桌上碗筷,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吃饱了,谢谢你的面。”
说罢,他就径直朝厨房走去,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留下。
许纪扬的眼神一路跟随他进到厨房,满头的黑色问号。
这家伙大晚上的抽哪门子风呢?
-
回到房间,陈斯珩难得没在书桌前停留,而是直接一个后仰倒回床上。
本意是想让自己回房静静,可结果墙壁和木头门板的隔音实在太差,陈斯珩躺在床上,客厅电视机的声音都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已经不知道颁到了哪个奖项,又是谁获了奖。
他不关心。
陈斯珩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盯着天花板上浅浅淡淡霉斑,心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烦闷。
这里在他住进来之前大概就是个杂物间,尘灰和甲醛味道很重,角落隔三岔五还能看见被白蚁啃噬家具而留下的细小粉末。
他原本不应该住在这里的。
好巧不巧,就在他最最心烦意乱的时候,手机倏然震动两下。
是一条收款短信和的微信消息:
[小珩,第三季度的钱我已经代为转过去了,注意查收。]
上个月的变动太多,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这个月又是自己该收到生活费的时候了。
从小到大他的账户——准确来说只是一张副卡——每隔三个月都能收到一笔不菲的汇款,作为他一整个季度的生活费。
变化的是他小时候的生活费用都是亲戚代为保管,等到长大了才又把掌管权交回到他手里。
而始终不变的,是这些钱的汇款人从来都是那个女人的生活助理,而不是她。
陈斯珩敛眸,很快给对方回了一句谢谢,之后便把手机熄屏,扔向床角。
屋外的热闹声依旧,而屋内空气凝固了将近有两三分钟,他又好似不甘心地重新拿起手机,鬼使神差点开了微博。
果然现在的头部热搜正是电视里还在播放的颁奖活动。
陈斯珩随手点进一个词条,还未往下翻动几页就已经认出了熟悉的面孔。
营销号发了一张九宫格并附上配文,而配文中的其中一句话却是格外扎眼:
陈伊琳再度亮相音乐盛典,问鼎年度巅峰影响力歌手!
在媒体镜头下的她没有暴露出丝毫的瑕疵,仪态端庄,身上独属于成熟女性的气质颇具韵味,香槟金色的抹胸长裙衬得她肤色白皙,长发被利落盘起,尽显东方美人的风情。
陈斯珩盯着那张直视镜头的脸,感觉心脏的地方像被钝刀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下意识要划走,但指尖与屏幕相隔毫厘却又迟迟未动作,直至半晌后才如梦初醒匆忙退出,清除后台不留半点痕迹。
接着,他抬起一只手臂遮盖住顶灯的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别再想了。
可是只要闭上眼睛,那张面容又会在不受控地出现在脑海中,并且如同云雾消散般逐渐变得清晰。
陈斯珩莫名觉得讽刺,牵着嘴角笑出了声。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从来没参与过的亲子活动,开家长会时班里永远缺席的位置,以及他的资料表上永远空白的一格。
谁又能想到呢。
他常年寄人篱下,转学转到麻木,因为父母缺席而失去的人生经历更是数不胜数。
殊不知,就是那样一位在乐坛取得无数成就,永远站在聚光灯下,被数千万歌迷视若星辰般仰望而追捧的天籁歌后。
是他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