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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终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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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地上的南狄拓闷闷呛出一口血。

他感受到血液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的那种寒冷。

蚀骨入髓的冷,就像幼年衣不蔽体的冬天。

楚辞的确待他不薄,牧场的日子像是被糖水浸泡般,闻起来都是甜的。

甜的发苦。

叫人害怕。

只有在这一刻,久久萦绕心头的忧虑与不安缓缓淡去。

很累。

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很沉,很久的一觉。

或许醒来之后,他没有继承南狄这个姓氏。

也没有漂泊异乡,说尽数不清的谎言,换尽数不清的身份。

还是一个又脏又臭的羊厩小子。

大阿父会醉醺醺的将他踢醒,该起来练箭了。

篝火上有冒着黄金油脂的烤羊滋滋作响。

帐篷外的狼女们歌声幽远起伏,欢欣鼓舞。

荒野上沟壑纵横,郁郁青绿的薯种幼苗向着太阳生长。

人人都能吃饱肚子。

寒夜里永远有温暖的织衣。

或许有一天,牧场众人会沿着商路来到部落。

这群无比吵闹的蠢货会对他的箭术惊叹不已。

哇,真是太厉害了!

阿拓,阿拓,箭神再世!!!

你的手!你的眼睛!你的弓箭术简直是老天爷的杰作!!!

要不要加入我们?!

要不要呢,他逐渐涣散的意识想着。

太缠人了,考虑一下吧。

得先问大阿父同不同意——

不对,大阿父应该忙着关心弟弟——

弟弟——

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陆星乘的哭声真是……太吵了。

陆长赢居高临下的看着南狄拓,开口:“还记得那年的疯子吗?”

陆星乘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迟钝的回想了一会儿,眼眶红红,沉默的点了点头。

小的时候,他和贺朝阳也曾是很好的玩伴。。

经常偷偷交换衣服,假扮对方溜出去玩。

直到有一次,贺朝阳偷溜出去,被一个又哭又笑的可怕疯子掳走。

被舅舅救回来以后,贺朝阳变了。

看他的目光里更多了化不开的憎恶和刺人的冷漠。

他唯一的朋友没有了。

年幼的陆星乘会躲在被窝里流泪,心里祈祷时光倒流,要是被抓走的是他就好了。

长大的陆星乘学会了平静接受。

陆长赢道:“把他也埋那处。”

陆星乘“嗯”了一声,平静的接受。

一切都听舅舅的。

阿母在病终死死掐着他的手,要他发过誓。

一切都听舅舅的。

哪怕有一日,舅舅将刀架在他脖颈上,要杀他。

不用问为什么,也听舅舅的。

……

楚辞这边。

眼前这位面容娇美的霸气女娘打了个响指,两名随从便钻进地窖,小心翼翼的将思娘抬出来。

训练有素,颇有军士之风。

一行人都换到了宽敞地方。

他们随行的队伍里还有医师。

医师依次看了看楚辞和思娘,回复主上道:“这个死不了。那个救不了。”

“死不了”的楚辞:“……”

什么赤脚大夫。

这时,白羊将最后一点点嚼口药渣覆到了思娘的伤处,忽然扬起上半身,重重踩压在思娘的胸膛。

随着一声闷呛,宛如尸体的思娘轻微抽搐几下,呼吸从无到有,只是极其浅薄,仿佛随时会消失。

医师大为惊叹,围着气息微弱的思娘打转。

“踏入鬼门关的人也拉回来?!神迹啊神迹!!!”

他想从思娘的伤处弄点药材下来,被白羊踹了一脚。

又改换主意,想掰开白羊的嘴,看看残留的药叶,得到白羊一脚踹飞的热情待遇。

楚辞满头黑线,但她的悲惨并不比这倒霉医师少——

“想好了吗?我是谁?”

霸气女娘将剑从墙上取下,恶犬的尸体随之倒地,只余留一个穿透墙体的深深空洞。

她一遍擦拭着剑身,冷冰冰的问楚辞。

楚辞在脑子里过了过一路走来认识的女娘,对方身量高挑挺拔,面容娇美且气质凛冽刺人,气质如此独特,但凡她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想不出来,她甚至已经开始胡编乱造:“滁州的织女青青?”

霸气女娘的脸黑了一分。

楚辞:“……江州的珠娘绵绵?”

霸气女娘的脸更黑一分。

楚辞:“……非得想吗?我浑身好痛。”

女娘目光锐利,仿佛对她的小伎俩一清二楚,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少装了,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救了楚辞。

策马者由远及近。

陆长赢飞快勒马,停至跟前。

他翻身下马便直奔向楚辞,好生打量一番。

阿赢掐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她手臂发疼,很怀疑这条胳膊会被生生撕扯下来。

楚辞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对方生气了,还不是平日那种小打小闹能糊弄过去的。

她讨好的冲陆长赢笑笑。

只是在陆长赢眼里,她本来就脸蛋小小,下巴尖尖,如今更是面色苍白,瘦了一圈,这个讨好的笑容真是叫人心口发疼,又生憎恨。

霸道女娘抬起剑尖压在陆长赢的手臂上,语调冷而快:“松手。”

陆长赢这才注意到旁边众人。

他的目光先落在剑上,又由剑端往上,定望着陌生女娘。

现场有两波人马。

陆长赢麾下的军士身披铁甲,整齐划一,凶厉如猛兽。

而女娘身后的人马或蹲或站,看似随意,散乱一团,实则汹汹迫人,只要女娘一声,他们随时能抽刀厮杀。

一时间气氛相当紧绷。

陆长赢环视四周似匪似军的众人后,他又看向女娘:“……沐染?”

啊。

啊???

楚辞的脑海中如同惊天巨雷一道劈下。

小染?

不是——

不可能吧——

这合理吗——

你跟她说,这个目测身高逼近一米八,面容娇滴滴,抬手恐怕能捅穿一头老虎的女娘——

是瘦瘦小小的小染?

是闷着脑袋不爱说话的小染???

是她那个离家出走多年的妹崽,小染??

在沐染眯着眼的危险注视下,楚辞咽了咽口水,眼睛一闭,脑袋一歪。

今天的事情太复杂了,她先晕一晕吧。

本来想装晕,身体早已经疲惫到顶点,闭着眼睛竟然真的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

眼睛再一睁,还是那片破屋。

楚辞一个激灵,怀疑刚才做了一场大梦。

直到视野里又一次出现女娘娇美却冷淡的面容。

她的语调冷淡却不失关切:“醒了?”

沐染刚想张口,楚辞却一个仰坐,狠狠的抱住她,咬牙切齿的骂道:“还回来干嘛!孽障!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家都不要了!!!一跑就是这么多年!养你还不如养一块叉烧呢!”

她气得狠狠捶人,一拳拳猛砸对方胸口!

咦,别看小染个头长了,胸好软——

沐染原本还冷着一张脸,隐带锋芒,被这么紧紧一抱,忽然就不知所措了。

她像个沉闷的木桩,立在原地。

楚辞越是叫骂,她的眼睛反而越发明亮,最后安抚的摸了摸楚辞的头顶。

就像很久以前,她躲入马车时,楚辞哄她那样。

沐染轻声道:“我回来了。”

这不摸狗的姿势吗,楚辞埋在她的胸里,心里寻思这是不是小染的报复。

沐染目光柔和,环抱住楚辞,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回家了。

也是在很久以前,她入学碧玺书院的首天。

夫子道,开业第一课,叩问心中,你们求学是为何。

有人答做官。

有人求财富。

有人想光耀门楣,受众人艳羡。

沐染想了很久,自己想干什么。

她想为东家做点什么。

楚辞漫不尽心的掏掏耳朵,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钱多的也花不完,我要发善心,每个月去善堂捐粮送药也差不多了,别想这么有的没的,干自己的去吧。”

沐染又开始想这个问题。

江州是个和滁州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那么繁华,那么美。

后来她又见到了白鹿书院的学生,见到了形形色色来自各州各城的人。

书典上说,世界容大,气象万千。

沐染不知道她未来想做什么,但此刻,她想去看看山川河流,桑田湖海。

不同的人。

不同的国。

不同的海域。

千万种风情,她都想看看。

所以在确认东家安全返回大魏后,她没有回来,沿着外域一直走,一直走。

翻过崇山。

穿过沙漠。

越过茫海。

经历过生死一线。

感受过权势的滔天之力和一无所获的窘迫。

也见识过利益财帛下的人心冷暖。

然后,回家了。

陆长赢冷冷问:“抱够了吗?”

楚辞忙不迭点头,从小染的怀里脱身:“够了够了。”

她对沐染道:“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找个时间跟我好好说说!”

意思就是现在不便说了,她和陆长赢还有话要谈。

沐染冷着眼打量他们二人的相处情状,这两人也算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毕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默了默,拿起床边的长剑,退了出去。

楚辞的视线回转到陆长赢身上。

对方的沉默叫她有些悚然。

如果一醒来,面对的是什么密室镣铐小皮鞭,她倒不害怕了。

楚辞心里掂量着,指使陆长赢:“坐过来。”

等他一言不发的靠近后,将头往陆长赢腿上一枕,仰头看着他,笑嘻嘻道:“低头。”

陆长赢垂目,从这个角度,他能将楚辞雪白的脖颈间未愈的刀痕看的一清二楚。

他恨极,一拳捶在床板上:“……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会做什么!”

这一拳的威力可不是楚辞刚才砸小染那两拳头能比的,真落到她身上,高低得吐两口血,断几根骨头。

楚辞老实的坐起来,觑着他,诚恳道:“对不起。”

陆长赢冷笑:“楚姑娘对不起谁,上以对青天,下以对百姓,慈爱仁心,连一条喂不熟的狼都施舍真心,有什么对不起的。”

完了,他连老二的阴阳怪气都学会了。

陆长赢讥讽尤甚:“有求的时候哀声软语,无事之时心中界限分明。”

他冷嘲道:“相知相识多年都不敢与我交心,耍些可笑的小聪明,对我千百般的防备,怕我因私欲阻拦你的前路?”

“冷心冷肺,虚情假意,胆小如鼠,你就是这般虚伪一个人。”

楚辞的脸有些僵,笑不出来了。

她犹豫且心虚:“也没有这么糟糕吧……”

房间的窗户微微响动,陆长赢随手抓起一物往窗框上一砸,窗外的海虞人瞬间如鸟兽散开。

该死的系统功能,楚辞毫无障碍的听懂了他们远去时的议论。

“哇,没想到啊——”

“这么听,真不是个东西!”

“难道这就是老大说的“人渣”?”

楚辞:“……”

陆长赢很少在楚辞面前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态势:“那你防什么?你怕什么?昼夜不安寝又为什么?怀疑我?猜忌我?你连南狄拓都不防备却防着我?”

“你是谁,太高看自己了,凭什么这么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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