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白陌石挑了挑眉，倒没有对这个称呼提出什么异议。

自己本就长相俊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裸足的关系，男人的步履轻盈得像一只猫，走过来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驻足停在白陌石的跟前，眼神中含着笑意，“柳沙，我的名字叫作柳沙。”

白陌石看着男人温润的浅棕色瞳孔，以及递到自己面前的白皙手掌。

空气里多了一股白茶的男士香水味，闻着冷淡，又莫名惑人。

白陌石似笑非笑，将自己的指尖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手上，算是第一次结识的握手之礼，声音轻柔：“白陌石。”

“陌石，你好。”柳沙弯着眉眼，展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的指腹却摩挲着划过白陌石的手，轻轻剐蹭着手心的皮肤，声线低哑磁性，带着浅浅的暧昧：“很高兴认识你。”

白陌石轻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收回自己的手，但面色平淡，并没有生气。

狐狸虽是属于犬科，却从来不是质朴淳厚的代表。

白陌石知道自己有很多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的习性，只是脾性中自带着些许的恶劣，例如傲慢，例如自恋，例如……

总是若有似无的诱惑之心。

喜欢看着他人为自己手足无措，露出开心或难过的神色，自己内心却波澜不惊。

可能白陌石自己都没有发现，很多时候，他总是下意识想要在意识中占据高位，他渴望拥有绝对的情感优势。

白陌石时常用一种冷漠的眼神，去观察去分析去辩驳，那些为自己做出种种姿态的他们，到底是出于真实还是虚伪。

或许，玩弄和操控感情，也是这天地间唯一一只的白灵狐妖所拥有的天赋之一。至于这个天赋，是不是与生俱来，则无从得知。

柳沙给他的感觉，让白陌石觉得自己遇到了同样恶劣的同类。

白陌石肆无忌惮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划过柳沙骨相优越、皮相精致的五官，又转向观察姿态挺拔的身材。

青年的个子比白陌石要来得高一些，看起来有些瘦削，实则透过卷起来的衣袖，一眼便可以看出他的肌肉线条分明，身材不错。

柳沙似乎很懂得如何突显自己的优点。

白衬衫服帖地贴着胸口，而后扎入裤腰，佩戴着简约金属扣让紧实的腰身显露无疑，这也包裹着同色长裤的双腿看起来分外修长。

纯白搭配，让这个留着及肩黑发的青年更增添几分柔和的优雅，美貌的加持，使得他随手披在肩上的黑色长袍，都像是中外风格的刻意碰撞，越发令人瞩目。

柳沙对自己的外貌很自信，他大大方方地任由白陌石的眼神放肆地在自己身上逡巡。

这还不够。

柳沙在心底小声说，他甚至想要占据白陌石更多更久的注意力。

柳沙漂亮得有些中性的脸上，带上引诱意味明显的微笑，脚步微动，想要离银发少年更进一步。

“看得够清楚吗？不然我们可以上楼，让你……看得更仔细一些……”柳沙哑着嗓子小声说着，音量恰好控制在不远处的柳叶听不清的范围。

对于首次见面的人而言，这些字眼显得有些挑逗，听起来分外暧昧，却意外地不令人反感。

大概是因为这家伙长得好看？

白陌石在心底做下判断，长长的银色羽睫轻轻抖动着弯起，金色瞳孔中不知不觉溢出浅浅笑意。

柳沙的双眸紧盯着白陌石流露的笑容，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牵住少年的手。

“裘夜。”

裘夜的大手蓦地拽住柳沙探出的不安分的手指，他握紧柳沙的手，绷着嘴角，一字一句地说着：“很、高、兴、认、识、你！”

哈，倒也看不出有多高兴的样子。真是个不会掩藏自己的小孩子。

柳沙在心底嘲讽。

裘夜漆黑的眼神像野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碎。

“嘶——”柳沙的唇间溢出轻呼，像是被裘夜弄痛了。

白陌石的眼神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裘夜的骨节翻白，而柳沙被裘夜紧握住的手背上薄薄的肌肤也呈现出淡淡的青色。

柳沙微微皱眉，而后露出包容的轻笑，他恢复自若的神色，眼神温和地看向挡住他去路的高大少年。

柳沙像是刚刚发现站着这么一号人，“不好意思啊，弟~弟~，刚刚没注意到你，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裘夜能够感觉柳沙的手也在用劲，仿佛故意挑衅，柳沙越是笑得灿烂，手上的力量就越发大。

裘夜凭借略微的身高优势，深黑而浓密的睫毛低垂，冰冷地俯瞰着，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

两人交握的手，因为骨节的摩擦，而不断发出令人牙疼的咔哒声的细微声响，不由怀疑再这么僵持下去，是不是要以其中一人的手骨碎裂作为结局。

白陌石抱臂，事不关己地看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就觉得小朋友一样的争斗实在无趣，他转身走向伏案于桌前的柳叶。

“你们聊完了？”柳叶以为年轻人们志趣相投，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聊，就先理了理自己的工具，做好修复前的准备工作。

等到少年走近，老先生才听清他的脚步声，推了推自己的镜片，说到今日的正事：“灯呢？带来了吧。”

年岁渐大的柳叶，耳朵已经没有年轻时的灵敏，不知道身后几个小家伙正闹出什么动静，或许就算知晓，生性豁达的他也懒得理会。

“带来了。”白陌石颔首，“裘夜拎着的盒子里装的就是那盏灯。”

“我马上过来。”裘夜闻言，用力甩开柳沙的手，结束这场幼稚的斗气。

裘夜走过来，一手顺势牵住白陌石垂下的手指，另一只手轻轻将手中的纸袋放到工作台上，里面就装着水晶灯的盒子。

“啧，手好疼啊，年轻人的手劲就是大。”柳沙也走到白陌石的另一侧，他抬起手对着窗外的光线，左右摆弄，小声嘟囔着：“哎呀，手好像青了。”

白陌石勾勾唇角，露出无声的笑意，却没有理会柳沙。

这种小手段，都是被玩剩下的。

柳沙看白陌石毫无反应，也不尴尬，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自己的手，拉长声音叹息道：“果然没人心疼我啊。”

他将手收回来，闲适地插入裤兜，安静地站在一旁，跟着白陌石他们一起看自家爷爷小心翼翼地捧出水晶灯。

那盏水晶灯的晶簇有好几道明显的裂痕，细碎的水晶如同一盘散沙，滚落在一旁，有黑水晶，也有暗红色的晶块。

“漂亮啊。”柳叶戴着手套的手，温柔地触碰着灯的主体，“这个黑水晶晶簇浑然天成，毫无雕琢的痕迹，一眼便知是天然形成的模样。”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果然妙不可言，实在是漂亮。”老人家不由得面露责怪地望向白陌石和裘夜两人，“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怎能让这样的艺术品损坏成这般模样？”

白陌石看柳老先生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心中有些啼笑皆非。

白陌石喜欢亮晶晶的漂亮东西，但对此并没有深入研究，再名贵的东西在他眼里的价值，也只取决于他的喜好程度，而他的喜欢总是消失得很快。

对于这盏水晶，虽是一眼看中。

但要说上多珍稀？

白陌石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他停顿片刻，礼貌地询问道：“柳先生，您真的觉得这灯真的够得上‘艺术品’三个字吗？”

“如何够不上？”镜片之下，老先生那双依旧明晰的双眼中，明明白白写着“真不识货”四个字。

柳叶一手举着盏小灯，一手拿起镊子夹起一片黑水晶的碎片，强烈的光线照在晶体上，让自带神秘气息的黑水晶呈现出透亮的光泽。

“你们看水晶中的纹路。”柳叶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解释着。

这个黑水晶，质地纯粹透亮，里面没有裂纹和絮状瑕疵，仔细窥探其中，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均匀散布的金色星光。

柳叶的手腕精准地转动着，不同的角度下，这块黑水晶会呈现出漂亮璀璨的金色晕影，美得动人心魄。

柳叶看得入迷，再一次肯定地告诉他们，这个黑水晶晶簇这副宛若树状的姿态是天然形成的，主干六棱柱的形态完美锐利，向上连接着若干延伸的柱体，形成壮丽的黑色晶簇。

“就像自由生长的大树，生长出自己的枝桠，这就是神奇的自然力量。”柳叶推了推镜片，赞叹道：“但这个晶簇的魅力不仅于此，更在于它所展现出来的矛盾美感。”

黑色赋予了这个天然晶簇一抹毁灭的神秘色彩，晶石中那些金色的星星点点又仿佛带着明明灭灭的希望。

“这盏灯最奇特的是，它的黑色晶体和红色晶体并非人工合成的，你们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是一个完整的晶簇。”

“黑水晶上方的颜色，不知受什么因素影响，竟自然地发生了转变。”柳叶指了指晶簇上发那些粗细不一的水晶柱体，“就是从这个位置，黑水晶开始发生质变，所有晶柱的成色开始变浅。”

“同时，晶体中的金色矿物质减少，红色矿物质增多，让水晶的颜色呈现出极其美妙的渐变效果。”

“红水晶代表的是生命和希望。”柳叶盯着晶石，眉头有些皱起，他缓缓说道：“但这个晶簇不同寻常，它的红水晶是由黑水晶演化而来，颜色不同于一般清亮通透的红水晶，反而沉郁晦涩，隐含肃杀之气。”

“听起来，我随手淘来的物什，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还带有几分不详的神秘。”白陌石听着柳叶的解释，笑道。

其实，他的心中也有些诧异，手指轻抚着黑水晶微凉的表面，思绪陷入思索当中。

这个穿书世界，是本就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秘密吗？

为什么就连他随手买个小东西，都好像有着了不起的来历。还是说……这些秘密，本就是因他的到来，才得以产生？

白陌石回忆起，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不同寻常。

这个世界似乎格外优待他，种种细节在白陌石的梳理下，闪过脑海。

穿书助理系统全身全心为他服务，剧情被他任意更改还能得到奖励，违规的惩罚小打小闹宛若儿戏。

无论是街边的煎饼，还是高级餐厅里的点心，都像是按照他的口味打造。

不管饮食、生活、环境，每一样都如此贴合他的心意，就连空气都……

就连空气……

白陌石一怔，微微瞪大双眸，太阳灿烂的光晕透过卷翘的睫毛，落入狭长的眸色当中，双瞳仿佛坠入无数璀璨金光。

这个世界，始终笼罩在一股安稳、沉寂的莫名香气之中，带着木质调特有的疏离和庄重。

白陌石在学校的树林里闻到过很多次，他很喜欢那个香味，好几次都躺在树干上发呆，都觉得自己的情绪被一点点抚平。

此时，后知后觉的白陌石才发现，这座神秘又古朴的神庙里也蕴含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木香，而且格外厚重浓郁。

当他踏入这个庙宇的那一刻，他那些在笑意下所掩埋的厌世，在情绪的黑河下汹涌翻滚的冷漠、烦躁、狠戾……

不动声色地消失了。

只是因为，他闻见了那个香气。

白陌石惊觉，这个神秘又浓烈的木香存在感如此之明显，但他却始终忽略着。

以至于他到此时此刻才察觉到，这就是他第一次坠入那个神秘的梦境之中，那个幼小又迷茫的白灵狐，在茫茫雪地中寻觅到的香气。

那个旷远幽然的味道指引白灵狐前行，他在空茫白雪之中寻找到宝藏，而宝藏落在懵懂幼狐那湿漉漉的鼻尖。

啪——

接着，就突然消失了。

醒来的白陌石怅然若失，仿佛失去了什么的下坠感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在很多次入睡之前，他都会再次尝试回忆，那时候引领他走向雪地中央的香气是什么样的。

然后。

缓缓睡去的狐妖，就会再次陷入梦境的更深处，他会再次化身为那只懵懂的白灵狐，去做更多的梦。

白陌石轻轻扬起唇角，此刻的他终于想起来，那个宁静又悠然的香气，无处不在。

是树木的香气，是空气的香气，是神庙的香气，也是白陌石曾经在裘夜身上闻到的、以为是檀香的气息。那时候的白陌石，还在疑惑一个富二代为什么喜欢求神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