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巨狐形态的白陌石，步履轻盈地落在草坪上，嘴巴一松，将小黑狗甩到柔软的草地上。

“喜欢吗？”白狐抖了抖耳朵，金色的眼瞳望向在草丛里翻滚的小黑狗，懒洋洋地说着：“原型比幼兽形态帅多了吧？”

系统在草丛里滚了几圈，它抬头望向屈尊低头的巨狐，狐狸的金瞳比它此时的黑犬身形还要大。

金色，竖瞳。

冷漠，凶残。

但耀眼得可怕。

“喜、喜欢。”小黑狗一脸傻气，回应着白陌石。

系统整个脑子都是蒙的，但却像一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兽，难以自已，一步一步走向危险的巨型妖兽。

“真的好喜欢。”黑犬无机质的瞳孔里映入璀璨的金色光泽，它越发贴进白色的妖兽，看着白陌石咧开的兽嘴里尖锐的犬齿，也没有丝毫畏惧。

“这是我的……”小黑犬埋进白色的绒毛中，低声呢喃，无意识地说着什么。

我的？

我的什么？

这是我的狐狸，我的白陌石。

小黑犬尖细的嘴也咧开一个弧度，让它那张脸看起来有些怪异，似乎是在笑。

系统001感受到绒毛细腻的触感，有些痒，灰色的瞳孔眯成了细长的一条。仿佛是真实的兽类，在瞄准了自己的猎物。

在这个世界里……

只有它，与白陌石，是同类。

白陌石并没有在意系统在低喃什么，他伸展着巨大的身子，任由斑驳的阳光洒落。

周围的环境被他隔绝，形成了独属于他的领域。也就是说，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能够走进这片树林。

这让白陌石感到安全，白狐将下颚靠在自己的前爪上，风里仿佛带着植物的香气，有种可靠的温柔，渐渐将他刚刚凝结的不虞都吹散了。

白狐在夏日的太阳下，慵懒地掀了掀眼皮，最终缓缓合上。

“好温暖。”

这样的天气，好像连妖怪冰冷的血，都变得有了一丝温度。

一人一系统准备走回宿舍时，已经是傍晚。天空的火烧云晕染了整个天空，将原本澄澈的蓝渐渐掩盖。

步伐，不急不缓。

白陌石和001一同走在嘈杂的校园道路中，却仿佛与周边所有的存在，隔绝。

隐形的小黑犬亦步亦趋地跟在白陌石的身边，像狐狸的小尾巴，甩都甩不掉。

咔哒——

黑夜悄然而至。

白陌石推开宿舍的大门，里面一片漆黑，被夜色彻底笼罩，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布置。

狐妖的视力不同寻常，自然看得清，宿舍桌前蜷缩的人影。

白陌石垂下的纤长手指上，圆润的指甲倏地变得锋利，指尖萦绕着银色光泽。

悄无声息地靠近。

“你回来了？”喑哑的声音响起，是裘夜。

黑暗中的高大少年敏锐得过分，在狐妖无声无息凑近的一瞬间，便坐直起身来，向他看去。

不过室内实在太暗。

白陌石也不确定裘夜到底是不是在盯着自己的眼睛，还是只是将视线随意地放在某个定点。

“嗯。”白陌石漫不经心地收回即将划开少年颈部血管的指甲，冰冷的指腹轻轻触碰少年的脖侧。

这意味不明的动作，引得裘夜的身子微微颤动，这个触碰稍纵即逝，指尖很快就离开了裘夜的皮肤。

“怎么浑身是汗？”白陌石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温声问道。

裘夜有洁癖，每次回宿舍都要冲澡，他似乎格外讨厌这种粘腻的感觉，像现在这样冷汗津津地趴伏在桌上，实在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裘夜闻言，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形象并不得体，白陌石能够看清他先是紧张地蹙起眉宇，又似乎因为身处黑暗而舒了一口气，渐渐松开皱起的眉。

“抱歉，有汗味吗？我马上去洗澡。”裘夜站起身来，长腿两三步一迈，走向衣柜，随手拿了干净的衣服。

他在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和窗帘时，蓦地回首，银色的月光渡在他半侧的脸庞上，显得少年深邃英挺的眉眼里多了几分踌躇。

还有……

祈求。

“不要离开，可以吗？”裘夜的嘴角轻轻勾起弧度，好像勉强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他努力做出平时的模样，低哑地说道：“等等我，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可以吗？”从来桀骜不驯的高大少年，低下他的头颅，轻声地询问。

“好。”白陌石颔首。

在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时，白陌石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

“主人？”小黑犬支起身子，努力让白陌石自然垂下的指尖落在自己的脑袋上，就仿佛白陌石在抚摸着它。

“刚刚，裘夜绕开了你。”白陌石突然淡淡地开口，“你蹲在宿舍的过道上，裘烨去拿衣服的时候，脚下却下意识地往旁边跨了两步，绕开了你。”

“真的是巧合吗？”白陌石有些疑惑地歪头，细碎的银色发梢从眯起双眸中飘过。

“普通人类不可能看到我。”系统感受到白陌石的手指蜷缩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挠动着它的皮毛。

“但他不是普通人类，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白陌石的薄唇微勾，眼底闪过兴致盎然的神色，“所以，他是不是察觉到你了？”

白陌石不是第一次这么怀疑，在更早之前，他就观察过裘夜。但几次试探，裘夜都不动声色地打消了他的疑虑。

“系统，是凌驾于这个世界的存在。”系统察觉白陌石正在为了裘夜而走神，抚摸自己的手指，动作变得缓慢，似乎下一秒就会停下。

系统确认自己的程序又出现了奇怪的错误，似乎有只不知名的怪兽潜伏在它的代码中，时不时横冲直撞，让它变得失去理性。

这是名为嫉妒的情绪。

001系统多番查验过自己的程序，里面没有任何错误，通过数据的分析，资料库给了001这个答案。

一段程序，本不该拥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系统在此刻确认，自己的确并不喜欢白陌石对裘烨另眼相待的模样，安静过后，它回答道：“就算是主角，也不过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数据能量。”

无论是哪个主角，最终都不过是一团能量，将被系统吸收和取代。

而这个世界，会彻底成为系统操纵的世界，只要主人不会离开，系统001会让这个世界成为主人的乐园。

白陌石回过神，他听见系统的话语，轻笑出声。

笑声很悦耳，像羽毛轻抚过001的程序，让其中的编码都不自觉地颤栗。

不是害怕。

是喜欢。

越来越喜欢。

控制不住的喜欢。

小黑犬用力闭了闭自己无机质的灰色双瞳，企图掩盖自己的不受控制。

它也不想向这种奇怪的情绪投降

但白陌石只是轻轻挠了挠黑犬的下巴，001就情不自禁地睁开圆滚滚的犬眸，哑光的灰色瞳孔中染上了一丝银色的光茫。

死物的双眸，也有了明亮的错觉。

白陌石对001的结论不知可否，他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希望我的小狗，能够一直都这么自信。”

在白陌石看来，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一个奇怪的数据，也可能变成病毒一样的存在，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如果那样的话，那这个世界应该会更加有趣吧。”白陌石轻喃，他把小黑犬抱到腿上，用掌心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

裘夜将水温调得很高，将他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僵直冰冷的身体打湿，过了半晌，他的躯壳好像才渐渐活了过来。

“我该怎么做？”裘夜将额头抵在瓷钻上，他的眼神在水雾中现得茫然又无助，“我是不是应该对你，坏一点……”

“不然，你得到了我的心，就会把我彻底抛弃。”水流从头顶冲刷而下，裘夜喃喃自语：“我不想成为一个被打勾的任务……”

已完成……

就意味着，我不再得到你的目光注视，不再需要你的特意关注，可以随便抛之脑后。

从搬进宿舍的那天，从那个男人奇怪的消失之后，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总是伴随一个男声，在裘夜的脑海里响起。

这种情况，只出现在白陌石附近。

裘夜觉得，他的大脑像是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在进入名为“白陌石”的磁场时，就会接收到一些杂乱又重要的信号。

男声与少年的对话，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时而清晰，时而嘈杂。

裘夜用了不少时间，才说服自己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他更疯了。

裘夜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那些轻松愉悦的对话中，一点点地摧毁。

他与世界，都只是一团被人书写的数据能量，就算被称之为主角，他也不过是连命运都被操控的可怜虫。

好在，白陌石的出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变量，正在改变着原本既定的轨迹。

“是白陌石……”

“让我从僵硬的躯壳中挣脱……”

不知为何，裘夜就是这么想的。

他的命运，因为白陌石的出现，不再受到所谓“剧情”的掌控。系统不是说了吗，书中的他与白陌石，没有这样的交集。

只有当他心爱的“白陌石”降临这个世界。

白陌石，才成为了真正的“白陌石”。

裘夜，才挣脱束缚，成为了真正的“裘夜”。

过去的一切，都成为模糊不清的故事背景。

裘夜告诉自己……

所以，他为白陌石每一次的开心、伤心、兴奋、痛苦，都才是真实存在的。

裘夜深刻地认知，他的心，是真实的。

但白陌石的感情与情绪，到底是真实，还是虚伪……裘夜无法分辨。

此刻，自称系统001的家伙，正在汇报着名为“裘夜”的任务目标此刻正在发生的，心动指数的异常波动。

呵。

任务。

心动。

指数。

能量转换。

裘夜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心脏正“砰砰砰”剧烈地跳动着。

“别跳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嘶哑，“或者，慢一些……”

裘夜潮湿又滚烫的掌心渐渐在胸口捏成拳头状，像是握住了自己一颗又疼又麻的心脏，血淋淋的，赤裸裸的。

可以被少年随意碾轧。

但是裘夜却甘之如饴地体会这种疼痛。

早已察觉自己不过少年眼中的一个待完成的攻略任务，是系统口中的一团数据能量。

裘夜总是日复一日地思索着，想要从脑海里出现的那些话语中，去推断少年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可能，对于白陌石而言，自己也只是一团数据，除了能够提供奖励和能量，毫无意义。

这个世界的一切，于白陌石而言，都不值一提。

尽管如此猜测着，裘夜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依旧阻止不了自己的心脏为少年跳动。

“好可怜。”裘夜忍不住低声嘲讽，“像一只摇尾乞怜的野狗。”

是啊。

白陌石不是总是夸奖他，【真是一只乖狗狗】吗？

但是啊……

就算是做少年身边的一只狗。

他也不是独一无二。

裘夜讥讽地笑了笑，眼神却又缓缓柔软下来，他的手掌舒展，感受着自己澎湃的心跳声。

“即使是这样，我也愿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白陌石还在身边……”裘夜轻语，声音消弭于水声中。

就让他足够高兴了……

所以，当裘夜回到教室发现白陌石消失，发现所有人面对他的询问，都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

裘夜，觉得自己要疯了。

每一个人，只要他问起“白陌石”，问他们“白陌石怎么了吗”，问他们“刚刚还在这里的人呢”，问他们“他妈的，谁知道白陌石去哪里了”，就会陷入混沌的寂静中。

片刻后，那一张张可恨的脸上，就会呈现出疑惑的神态，小心翼翼地重复地对裘夜说：“嗯？裘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