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裘夜坐在操场最高的横杆上，两条腿垂了下来，在空中晃荡着。

操场里就他一个人，显得很空旷，下午风很大，吹起来衣摆猎猎作响，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裘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饮料杯，顿了顿，恶狠狠吸了一口，甜甜的滋味顺着喉咙下午。

哼，谁说猛男不能喜欢甜食。

我们男高中生也喜欢喝甜甜的饮料。

裘夜难得感觉有些快乐，他眯起一双黑眸，迎着夏天的风，露出一个不含杂质的纯粹笑容。

·

新云的考试，在考试的前半程是不允许提前交卷的。

刚刚考试的时候，裘夜用目光扫了一遍卷子，没写几道题就趴着睡觉。他没有睡得很熟，迷迷糊糊的时候，还皱着眉。

等到可以交卷的时间，他的眼帘唰地准时睁开，看向时钟，果然跟预测的差不多。

裘夜起身将卷子放在讲台上，顶着两位监考老师一脸“这孩子没救了”的表情，溜溜达达地走出了考试的教室。

因为距离考试结束还很久，整个实验楼都十分安静，过道也没什么人。他走的时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裘夜原本准备直接回宿舍，路上看到了学校里那家平时都要排队的奶茶店，此时门口空荡荡的，脚下一拐，就走了过去。

“还是柠檬水，无糖，全冰，对吗？”店员对这个长相出众、个子特别挺拔的男生很熟悉，在这里将近三年的时间，每个店员都知道裘夜每次都点同一个口味。

裘夜本来想点头，突然想起那天跟白陌石的对话，他伸手抓了抓脸，脸上的结痂快要脱落，现在有一些痒。

“不。”裘夜抿了抿嘴，说：“我不喝柠檬水。”

裘夜仔细看了一遍菜单，才认真决定道：“1杯雪顶布丁奶茶，7分糖，全冰。”

负责点单的店员愣了愣，随即笑道：“好的，稍等。”

裘夜点点头，他插着裤兜，随意地靠在一旁的墙上，等着店员制作完成。

大树的阴影，斑驳地落在裘夜的脸上。不知是想到什么，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少年冷峻的面容显得温柔了不少。

·

“好喝吗？”那天从步行街往学校走的路上，白陌石偏头看了裘夜好几眼，突然问道。

裘夜点了点头，这杯饮料其实他想喝很久了，但是……

“我知道你都喝柠檬水比较多。”白陌石扬了扬眉毛，笑眯眯地道：“但我感觉你其实更喜欢这种甜甜的饮料。”

裘夜一愣，眨了眨眼，呆呆地望向白陌石的笑脸。

白陌石将手里的泡芙袋子打开，放到裘夜面前，笑道：“我猜，你也会喜欢这个冰淇淋泡芙。”

白陌石从裘夜第一次安利他喝水果冰沙时，就隐约察觉到他的喜好。这是书里没有写到的内容。

这次给他点甜品，也是随性而为。猜对了就当作哄这只小狗开心，毕竟刚刚他似乎因为小小的批评而陷入了失落当中。

裘夜有点脸红，他的确很喜欢甜的东西，无论是饮料还是点心，但从来没有人发现他这个小小的喜好，他也从不在别人面前吃甜食。

裘夜的微博一个认识的人都没关注，只关注了很多网红的甜品店、饮料店，每家店出了什么新品，他都如数家珍。

他感觉身边的同性似乎都没有人喜欢吃甜品，甚至有人说喜欢甜食的男生很“娘”，有些人会以此为攻击乐趣。

在裘家从来不备除三餐以外的食物，更别说甜品，从来没人察觉过他喜欢甜食。

裘夜总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去品尝那些甜品，每次戴着鸭舌帽混在女生中间排队时，他都有些害羞，总是把帽檐拉得很低。

“打包。”

然后独自找一个公园的长椅，每一口甜都在滋养着他，让他觉得生活也是有一点乐趣的。

但是没想到，这个小秘密居然会被白陌石察觉，还给他点了他最想喝的新品，和他最喜欢的甜度。

好像，从来没有人关注过他的喜好。

“嗯。”裘夜没有欺骗白陌石的意思，就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承认了，闷声闷气地回答道：“你点的，我都很喜欢。”

白陌石似乎对猜到裘夜的心思，感到很是愉快，狭长的眼眸都眯了起来。

他的视线扫过裘夜，裘夜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拿着饮料，此时正被自己盯得眼神四处乱瞟，有些窘迫。

“我也喜欢吃甜的东西。”白陌石扬着笑容，柔和的眼神对上裘夜转过来的脸，裘夜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白陌石扬了扬眉毛，反问：“怎么？男人不能喜欢甜食吗？”

“不会、很奇怪吗？”裘夜不是很确定地问：“不是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喜欢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难不成连喜好都要贴上性别标签吗？”白陌石有些不能理解，“而且，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自己开心最重要啊。”

“……”裘夜默然，从来没有人这么温和地告诉他，取悦自己的重要性。

他一直是在不断的打压下长大，隐藏自己是他的本能，一旦暴露，迎来的也只是嘲讽和打击。

白陌看着裘夜发呆的脸，停顿半晌，突然开口道：“张嘴。”

“啊？”裘夜的薄唇微张，一个软绵绵的圆团挤了进来，他下意识咬了一口，泡芙里面的冰淇淋瞬间在齿间融化。

是朗姆酒口味的。

好甜。

“好吃吧？”白陌石微微抬脸，笑着问道。

裘夜能够从那双金瞳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咬了两下，模糊不清地回应道：“好吃，唔——”

白陌石用握着饮料的小拇指勾着泡芙袋子，腾出一只手拿搭配的一次性叉子叉着小泡芙，又给裘夜塞了一颗。

裘夜还没有吞咽的口中再次塞入一个冰冰凉凉的泡芙。

“好吃就行。刚刚排我们前面的女生说，这个口味最好吃，我特地买给你吃的。”白陌石看着裘夜的脸颊因为咀嚼而鼓动，弯着眉眼道。

裘夜低着头，看到白陌石用同一根叉子也吃了一颗泡芙，刚刚黯沉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烟消云散。

为什么要喂裘夜？

白陌石一边吃着泡芙，一边思索着自己的行为。

大概是因为看不惯裘夜那张桀骜的俊脸上露出与自己无关的低落，好像一只淋了很久雨的狗狗，期待了很久，都没遇到为自己停驻的脚步。

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黯淡，漆黑的眼眸了失去了光彩。

白陌石喜欢看裘夜面红耳赤想要贴近自己，或者不知所措地讨好自己。

也喜欢他嚣张霸道地把渣滓踩进泥泞，勾着赤红的眼角一副怒意勃发的模样，却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唇角勾起笑容。

他可以因为白陌石而不安，因为白陌石而开心，也因为白陌石而生气，因为白陌石而难过。

但是白陌石在此刻才发现，他不喜欢裘夜因为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和事，露出这样一副可怜的模样。

这让白陌石莫名不悦。

两人分着吃完一小袋泡芙，白陌石随手将袋子扔进路边垃圾桶时，裘夜的目光还跟随着。

“怎么这么少。”高大的酷哥撑着一把大阳伞，小声嘟囔着，恋恋不舍地舔了舔自己尖尖的虎牙，感觉甜味还停留在口腔。

“你说什么？”白陌石扬起眼帘，轻笑道：“没吃够？”

裘夜沉默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哑声肯定：“没吃够。”他侧脸望着白陌石，小心翼翼地确认：“所以，你下次还会……特意买给我吃吗？”

白陌石有些无奈地对上他有些可怜巴巴的漆黑眼瞳。

白陌石用食指点了点裘夜的额头，温柔地、一字一句地、拒绝：“你、可、以、自、己、买。”

裘夜：QAQ好无情。

白陌石哼笑，不理他。

裘夜走在他的身侧，心神总是忍不住落在他身上。

以前只有甜品是他的生活慰藉，是他生命里少有的一丝甜，也只有甜品可以压抑他难以自控的暴躁。

但是……

遇见白陌石，就像是一颗上天恩赐的糖果落在他的手心，白陌石比任何甜品都甜，更能抚慰他的心绪。

只要看见白陌石的脸，裘夜就觉得自己总是剧烈起伏的心绪、无处发泄的暴戾，都如海水退潮般，快速退出他暗沉沉的世界。

就像此刻。

只要看见白陌石，想着他们喝的是同一个口味，裘夜的心就像是被风温柔地拂过，仿佛空气里都带着糖果的甜香。

白陌石精致的喉结随着吞咽，微微滑动，漫不经心地说道，“喜欢这件事，没什么好隐藏的，你也隐藏不住。”

“会被你的伪装隐瞒的人，都是不在意你的人，所以你又何必在意他们？”听着白陌石平静的话，裘夜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一直以来，他都很喜欢这种甜蜜的感觉，但是每次独自品尝完甜食后，却有种孤单笼在心头。

好像所有的甜，都不属于他，吃再多的甜食，过后也只空虚。

但此刻，裘夜觉得这杯饮料味道更甜了，一直甜到心底深处，甜蜜滋养着他干涸开裂的心底。

“咚——”

不同于下课铃的钟声打断裘夜的回忆，“考试结束了。”他长腿一蹬，从高高的横杆上跳了下来。

“白陌石肯定也很热，我去给他买一杯！他昨天说想要尝试黄桃冰沙，对吧。”

裘夜自言自语的时候，已经快步往店门口跑，在人群涌出来之前，率先点好单。

等他流着汗跑回到宿舍时，宿舍里没有人，往里面走，隐隐约约听到水流声。

“回来了啊。”裘夜将饮料放在白陌石的桌上后，往卫生间走去。

他打开手机，敲了敲门：“你饿不饿？”文综考了3个小时，他觉得白陌石肯定饿了。

“@#%#%￥……。”白陌石的声音夹在水流中，从门板透了出来，完全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裘夜颀长的身子半侧，两条长腿微微交叉站着，随意地靠在门上。

“@#%#%@……”水流的声音还在哗啦啦地响着。

裘夜明明听不见白陌石在说什么，就是不想走，想跟白陌石隔着浴室的门聊天。他低头刷着手机上的餐厅点评，“我们要出去吃，还是叫外卖？”

“卡啦——”

门骤然打开。

毫无防备的裘夜，原本抵着门的肩膀猛地一空，脚也没踩实，顺着瓷砖一蹬，瞬间失去平衡，马上就要摔跤。

“我说……”轻柔的气息落在裘夜的额头上。

裘夜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微弓，腰部被一只雪白的手臂环抱着，手臂有力收紧，因而他才没有摔倒。

他居然整个人被白陌石抱在怀里，他的胸口正紧紧贴在白陌石的身上。

而，白陌石……

他就穿着一条宽松的运动长裤！

轰——

裘夜的俊脸倏地通红，所以他现在贴着的是白陌石的皮肤。

意识到这一点，裘夜整个人像是着了火，体温瞬间飙升，简直要突破人类极限。

“你……”

裘夜整个脑袋懵得嗡嗡直响，他将视线上移，对上白陌石那张与自己仅几厘米距离的俊美脸蛋，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裘夜整个人迅速站直，猛地往后退了两大步，喘了口气才站定。

“你说什么？”裘夜哑声呢喃，他的耳朵好像也因为高温失灵了，紧张的情绪让他的耳道不停回响着杂音。

“我说我在洗澡，根本听不清楚你在外面说什么。”白陌石顺着裘夜的力道，随手松开他，他微蹙眉：“你靠门上干嘛？不怕摔？”

裘夜没有回答。

白陌石耸耸肩，也不在意。

他从直挺挺站着不动的裘夜身边经过，随便拿过一条阳台挂着的毛巾，一边擦拭着自己湿润的银发，一边往房间里面走去。

裘夜好半天才回过神，精神有些恍惚地低声道：“不怕，你不是会接住我吗。”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用力呼吸几口，才转身往白陌石的方向走去。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透明的水珠顺着白到如同初雪一般的背脊，一颗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