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楷之与江素琴一脸沉肃地走向二人。
俞樾目光一滑,发现后边还缀着个小心翼翼的金熠。
与俞樾的视线甫一相触,他就迅速地眨眨眼,挤出一个狡黠的笑,片刻之后,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俞樾这时才想起,下了直升机后,他让金熠去家里取些换洗的衣物,估计就是那时自己与俞兆诚大打出手的事传到了他爸妈那里。以他爸妈的性子,肯定当场就盘问了近在眼前的金熠,而金熠恐怕受不住大老板的威慑,必然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
不过瞧他刚才得意的表情,俞樾反倒心有戚戚: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跟他爸妈讲他和周纤离的事的。
不等他多想,俞兆诚撞开他,冲到俞楷之面前,恶人先告状道:“就是!大哥,俞樾他出手殴打长辈,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次您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了!”
俞楷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得不想说话。
江素琴愠声道:“俞樾为什么打人你心里不清楚?你刚刚说的我们可全都听见了!”
俞兆诚歪着嘴一愣,只觉得口腔里的血腥气更重了,他作痛地“嘶”了一声,对俞楷之道:“大哥,大嫂她心疼儿子归心疼,但公共场合俞樾做出这种逾矩之事——”他顿了顿,瞥了俞樾一眼,“被董事会知道了,恐怕很难放心将集团交给这么个连脾气都管不住的毛头小子吧?”
“俞兆诚!”一听这话,俞楷之忽地怒火中烧,“我还没死呢!这话你平日里说说,我也就当你在鞭策俞樾成长。眼下你做出投毒这种事,不仅没有一点反思,竟然还拐弯抹角地给自己争继承人的位子!我看要不是我是你大哥,今天这毒你就敢直接给我下了!”
说罢,俞楷之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素琴连忙上前,要来金熠手里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俞楷之,让他喝了两口温水顺气。
俞樾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体,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关心,于是,他整个人怔在原地,莫名地想起了哥哥俞珩。
如果他还在就好了。俞樾心想。
如果俞珩还在,继承人的问题根本无需讨论,更不会引发这旁的质疑和觊觎。他从小不仅能力出众,且深受长辈们的喜爱,进入集团工作后,更是为天喻创下无人能比的高业绩和好口碑。在众人眼里,他无疑是继承者的完美人选。
如果俞珩还在,今天这种状况不仅不会出现——就算出现了,他也能很稳妥地解决——更别提眼下俞楷之动怒伤身这种小事,俞珩一定三言两语就能令俞楷之消气,还会说上几句体己话,让他感到贴心和温暖。
如果俞珩还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周纤离也……
俞樾不由得回头觑了一眼透析室,“进行中”的红灯依旧亮着,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大哥!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俞兆诚伸手轻抚了一下俞楷之的后背,委屈道,“您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集团发展么?那个周纤离——”他用下巴指了指透析室的方向,轻蔑道,“就是被我开掉的一个小演员,她一直心存不满,之前就在网上发抹黑我们的帖子,后来估计是打听到了俞樾在曼蕉,耍了不少心眼接近他——”
“俞兆诚!”俞樾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道,“编这么多瞎话,嫌刚才我没把你牙打掉是吧?!”
“大哥,您看您看!”俞兆诚往俞楷之身后一躲,飞快说道,“我就是担心那女人给我们少不经事的二少爷下迷魂汤,所以才急急忙忙出手干预的。您是不知道,她野心大着呢,都哄着俞樾把千星给她了!”
“爸,待会儿您怎么罚我都行,但今天我非敲掉他牙不可!”俞樾双目发红,几乎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好了!”俞楷之沉声道,“这是在医院!一个下毒,一个打人,是过来考验自家医院的救治水平了是吧?!两个人都太不像话了!”
俞樾见俞楷之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息事宁人之态,心中愈发愤懑和苦涩。他捏着拳头,定定地盯着俞楷之,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今天如果是俞珩站在这里,你一定会让开,并且会帮他一起追究到底。”
“俞樾!”听到这话,江素琴蓦地走到俞樾跟前,看似训斥实则帮他圆场道,“这几天忙得没睡觉,脑筋都不清楚了吧,说这种浑话?这件事我跟你爸爸自会好好处理的,今天到此为止,你先去休息!”
“难道不是吗?”俞樾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滞塞在胸间,令他不吐不快,“从小我就是那个不被你们看好、看见的那一个,是总被你们说‘做事三分钟热度,成不了大气候’的那一个,是被你们丢去国外、眼不见心不烦的那一个。我从来没有被公平对待过,直到今天,依旧如此。”
“我看你真是被那个女人下迷魂汤了,”俞楷之怒目圆睁,指着俞樾呵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事倒要追究到我头上来了?!”
“大哥,您看我没说错吧!”俞兆诚见俞樾傻乎乎地将火力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心下窃喜,赶紧往俞楷之身边凑了凑,火上添油道。
俞樾目光猛地一转,斜睨着俞兆诚道:“他为达到自己那些龌龊目的,不惜下毒!”他喉头一滚,又对俞楷之道,“爸,这是杀人,这是犯罪!而您竟然认为这跟我打他是差不多的同一码事?!”
“你爸没这样说,这事我们肯定不会糊弄过去,你相信我。”江素琴不耐烦地瞥了俞兆诚一眼,又对俞樾缓声道,“只是这个事我们必须得低调谨慎处理,你现在也参与不少集团的工作了,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捅出去,对集团、对股价可没好处。”
俞樾冷哼一声,幽幽道:“是啊,集团,股价,什么都没有这些重要。”他顿了顿,莫名地苦笑了出来,“你们还不知道吧?她中毒喝的那锅菌子汤是我做的,那天我也在,但好巧不巧,偏偏我的那碗也被她喝掉了。”
说着,他目光一凛,刺向俞兆诚,“你找人跟踪我,偷拍了那么多照片,应该很清楚我经常跟她一块儿吃饭。我就不信你没想过,那篮毒菌子也大有可能被我吃下,今天躺在透析室里昏迷不醒的那个人,也完全可能是我!我不信你没有想到过。”
俞楷之和江素琴闻言一怔,望向俞兆诚。
“俞樾说的是真的?”俞楷之沉声问道。
俞兆诚将目光往窗外一抛,并不接话。
俞樾又是一声苦笑,摇着头道:“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心疼我的样子,其实你们也想过吧——”
心脏又重又闷地砸在胸膛上,似乎都要将他的身体砸穿了,俞樾大口地喘了几下气,继续道,“两年前,你们也想过吧?如果死的那一个,是我,该多好。”
说罢,全场彻底阒寂下来。
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叮——”
忽然,透析室传来操作结束的通告声,红灯熄灭,门开了。
俞樾敛了方才的情绪,飞奔到门口,问:“她怎么样了?”
“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后续我们会实时监测她的身体指标,如果有异常,可能还需要进行两到四次透析。”
专科医生说完,看向一旁的韩医生。
韩医生又补充道:“我这边会安排三名护工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看护,你放心吧。”
“她还没醒吗?”俞樾探头往透析室内望去。
韩医生摇摇头,安慰道:“神经内科也已经介入了,你要相信他们。”她朝俞樾走近一步,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你也要相信她。”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倏地冲开人群,直直地朝俞樾撞了过来。
俞樾被那人撞得一趔趄,差点没站稳:“程烈星?你怎么来了?”
“周纤离呢?”程烈星着急地问。
话音刚落,周纤离就被推着从透析室里出来了。
程烈星猛地冲到床边:“周纤离,我已经跟——周纤离?周纤离!纤离!”
他愕然地抬起头,怔怔地望向俞樾:“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俞樾也是一愣,他以为金熠老早把她吃坏东西的事跟他们姐弟俩说了。
“我知道她吃坏了东西,但金熠没说她这么严重啊!”程烈星埋怨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金熠,又问俞樾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昏迷不醒的?她病情发展得很严重吗?”
之前俞樾怕村里的人担心和害怕,就只让金熠跟他们说“周纤离吃坏了东西”,一点都没提她是被人下毒的,但眼下,他不想再为这些人说谎了——俞樾觑了一眼不远处的俞楷之和俞兆诚,两人压低着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收回目光,示意护工将周纤离推回病房,他跟在一侧,对程烈星道:“她中毒当晚就昏迷了,一直到现在。”
“等等!”程烈星猝然停下脚步,望向沉睡中的周纤离,不可置信道,“中毒当晚?你是说前天,你们在我家吃晚饭的那天?”
俞樾点点头,解释道:“不是你们家饭菜的问题,是我——”
“这个我当然知道,”程烈星急急忙忙打断他,掏出手机,一脸不解,“我疑惑的是这个。”
他将手机递了过去。
屏幕上是周纤离发给程烈星的一条信息,俞樾匆匆扫过,目光久久地停驻在发送时间上——
上午0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