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诗问的内容,时谨最后都还是一一耐心答复。
“花了这么大精力考上这个学校,你们就这样?”
董诗原本想继续说下去,看到时谨越来越差的脸色,想起二人才勉强缓和下来的关系,还是又补充了几句。
“当然,妈也是担心你上大学后就松懈了……”
见她又有继续絮絮叨叨的趋势,时谨立刻生硬地结束了对话。
“我自己会安排好,总该学会自己处理这些事了。”
董诗也没了话说,只好将一瓣剥好的橘子递过去,讷讷地说:“吃一些,这几天你罗姨出去玩儿带回来的,挺甜。”
时谨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除此以外二人没再有过多的交流。
他一边收着自己接下来要直接带去学校的行李,一边心中思绪不断翻涌。
没想到董诗这么顺利地就接受了这一切的安排。
提起这个,还是他这几天在与安予恬的相处中观察学会的。
董诗一向以来的强势让他习惯了自己一切事务都任其摆弄的态度,长时间下来母子间已经形成了不用言说的默契,导致时谨越长大后越不知如何应对处理这一切。
与他相反,安予恬从小就处于容易被父母忽略的位置,早早地养成了先斩后奏的习惯,相处下来的这么多天中,时谨不止一次见安予恬通知式地向安哲与凤雅芝告知自己前几天的行踪。
她好像完全没考虑过父母可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异议的时候,总是等一切已经发生一段时间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有没和别人提过这回事。
安予恬的随性曾让时谨对此感到无比意外,多次目睹她在各种大大小小的事上都一贯如此处理,屡次半分钟不到就完成汇报挂断电话后,终于没按捺住自己的疑问——
“你每次只需要自己讲完就可以挂掉电话吗?”
每一回他和董诗的联系,都需要事无巨细地描述完自己经历的所有事才行,对方恨不得细致到每一分每一秒。
若是时谨迫不及待地表现出结束通话的意向,董诗总会半开玩笑地打断他道别的话语:“这才聊多久。和妈分开这么久你就没什么更多要说的吗?”
安予恬显然从没让自己细想过这种事。
仿佛刚刚插曲都算不上的电话从未有过,她继续享受着自己的旅程,疑惑地反问回去:“我们现在不是在外面玩吗?我爸妈能知道我在这儿就行了啊。”
原本小时候的安予恬连报备电话都不用打,一向被放养着到处玩。
直到有一天她和钟宛悦还有苏巧在外面玩过头,忘了原本回家的时间,凤雅芝和安哲到了饭点后知后觉少了一个女儿,从此才记得提醒安予恬出门记得报备。
安予恬一向随性惯了,乍一被关心还不习惯,也是花了一段时间去适应。
安予涟从小就话不多,朋友也寥寥无几,父母一度怀疑二女儿在社交上是否有障碍,没有精力听安予恬每天讲鸡毛蒜皮的玩耍事,更不知道二女儿私下替成为了姐姐的树洞,只是单纯不喜与过多人建立联系,才将精力都倾注于提升自我之上。
清楚父母没多余的精力理会自己后,安予恬也识相地转移目标,妹妹与朋友们就这样成为了安予恬成长路上的倾诉对象。
“他们没这么闲啦。偶尔听到感兴趣的话题自然会问我的,又不是没机会讲。”
凤雅芝和安哲很少主动单独再询问安予恬的生活,还有一部分安予涟的原因。
只要他们每回想拉上两姐妹一起聊一段时间内发生的趣事,百分之百是安予恬一个劲讲不完地提,安予涟每次只会静静思考两秒,得出“最近正在看某本很有意思的书,没太关注身边人”的结论后,自然而然地将话题抛给安予恬,充分地给她留出表达空间。
所以不用父母主动细问,他们总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候得知大女儿前一段时间的各种生活细节。
时谨有点儿羡慕。
他曾一度将董诗过于令他窒息的关爱视作理想当然,至于自己的各种不适,只可能是自身的原因。
现在终于意识到董诗并不正常的态度,又有了别的参考对象,他又忍不住开始思考要是自己不是独生子会不会更自由点。
哪怕没到安予恬这种程度,起码多多少少能分散董诗的注意。
包括每次他在家和董诗相对无言时,也不至于独自承受着全部的高压气息。
回校的行李没法迅速收拾完,董诗全程不语地坐在客厅,时谨没有关上自己的房门,也不敢回头看,不住地感到如芒在背,怀疑董诗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
要是再有一个人存在,此时他就能吸引董诗的目光了……
时谨最先受不了这股气氛,想要开口,喉咙却一阵干涩,涌动半天后才将原本的话语顺利说出口:“您当初有想再要个孩子吗?说不定也是多留点念想。”
父亲早逝,母亲将一切都倾注于自己身上,时谨实在过于难以承受起这份感情。
董诗心下一惊:“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办理离婚的时候,那个男人明明答应了她提出的条件,表示会搬去海城其他地方,不再回来这里。
原本的条件是离开海城,但他的新家庭也在海城扎根,宁愿和她耗着也做不到拖家带口地去其他城市重新打拼。
董诗一想到当年那张与时谨有几分相似的脸,就一阵胸闷,喘不过气来。
她所谓的婚姻和爱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要是他们还在海城生活,那个孩子与时谨年龄相仿,二人也不是没可能相遇。
毕竟那个男人的话根本不可信。
这么多年来,董诗闭目塞听,一点儿都不愿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只是一味地悉心培育时谨,眼看着他在自己一人的倾心照顾下一步步成为人中龙凤,董诗却愈发患得患失。
恐惧时谨某一场考试的退步、恐惧他青春期时期任何可能引发他躁动与叛逆的因素、恐惧他对缺席的父爱的需求……
董诗一路兢兢业业地恐惧过来,直到时谨终于成了海城今年的状元,她一直以来提着的心才放下大半。
可时谨背着她将志愿改成淮大的行为又让她重新恐惧起来。
十八年来的心如悬丝,让董诗早就忘了自己在时谨还小时作的打算。
等自己引导他走向正道,从此只要孩子活得健康开心就好。
可她现在只会恐惧于时谨任何有失控倾向的行为,她不允许任何可能摧毁他人生道路的人和事接近。
董诗很快找到根结:“是安予恬说了什么,还是你们去哪玩了?”
时谨无比反感每次一有分歧,董诗就开始抹黑他身边人的行为,下意识地避开安予恬:“就在这附近走了走,昨天陪她去市区玩了一下。”
后一句“我就是突然想问问”还没说出口,董诗在听到二人去市区后立刻作出了非同寻常的反应。
“你们还去城里了??”
她看上去无比紧张,紧盯着时谨,声线也收紧拔高了几度,一副警惕着什么滔天秘密被发现的模样让时谨一眼察觉出不对劲。
他不动声色,暗暗观察着董诗的反应,反客为主,继续语气平淡道:“去了。我就是突然觉得,我要是有个兄弟姐妹也挺好的。”
时谨原本只想继续围绕关键信息诈出董诗隐瞒的秘密,没想到对方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情绪彻底失控。
“你,你——”
“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花心思养大你这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