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然啊……”
护工一出声,方然便打断她的话,焦急地开口:
“许阿姨!我奶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突然?我……”
贺之衡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背上,嘴巴悄悄凑近他耳朵——“别急,慢点说。”
“你先别激动,小然,你放心,老太太已经脱离生命安全了,先生请了医院专门的护工,就让我们回来了。”
“先生?爸回去了?”
“是,昨晚先生和夫人都回了老家,还带着一个跟你差不多一边儿大的男孩,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你继续说,然后发生了什么?”
方然目光闪烁,像是预见到了什么可怕的猜想,闭了闭眼。
“那个时候老太太就有点生气,问你去哪儿了怎么没来,说她只有你一个孙子,然后老太太就回了屋,死活就是不吃饭。”
“之后呢?”
“后来先生就让那个小子进屋哄老太太出来,没想到……”
“是他干的?方佑安,他怎么能做这种事?”
“小然,你可千万别跟先生说是我告诉你的,他们说你去了国外旅游,不让我们打扰你,我这是看你太着急了才说出来的。”
“我知道,阿姨,我知道。”方然现在满脑子都是方佑安的恶行,很难保持理智:“现在我奶奶到底是什么情况?”
“据我所知的,应该还没醒,但命是保住了,你别担心,会没事的。”
“好,好……谢谢你,我明白了,你休息吧。”
他挂了电话,眼神木讷无光。
看他走神,贺之衡轻轻在他后背一拍:“方然?”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现在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去伤害无辜的人?”
“因为你奶奶不认他。”
“那又怎样呢?他既然是为了钱,只要爸爸妈妈认他不就够了吗?”
“他是只耗子,方然,别拿正常人的思维去往他身上套,坏人做坏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贺之衡跟他这么说。
方然眼神垂下来,心思乱糟糟的,手指埋进头发里抓了一把。
“行了,既然奶奶没有生命危险,你也能放心了,明天还要出境,现在赶紧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他碰碰方然的胳膊,后者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还是抿住了嘴唇,点点头,朝浴室的方向走。
贺之衡望着他的背影,放下手,也选择了沉默。
夜里,两个人睡在不同的房间,躺在不同的床上,但好像思考着相同的事情,大脑是链接的。
方然现如今的不在状态藏匿在细微之间,他表面上依然配合着贺之衡,遵循着他们本次旅游的宗旨。
到了机场,他心不在焉地告别了金花导游,坐在休息室里牛吃草一般啃着手里没什么滋味的牛肉汉堡。
“好吃么?”
贺之衡坐在他身边。
“嗯……不好吃。”方然诚实回答。
男人瞅着他,仔细地瞧,上上下下。
方然被他盯得吃不下去饭,把汉堡重新包起来,侧过头看向他。
“你知道接下来咱们要去哪儿么?”
闻言,方然摇摇脑袋。
“我要把你卖到黑水寨。”
贺之衡煞有介事地开口。
“哦,”方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有人买吗?我什么都不会。”
“不用你干什么,你不知道最近那边流行买男媳妇?”
“之衡,你别逗我了,我想睡会儿觉。”
他说完这句便轻轻阖上眼,未曾料到贺之衡会把自己晃醒。
方然眯着眼睛,很好欺负地哼唧两声,微微反抗:
“之衡……”
喊得像撒娇。
“你心根本不在这里了,我说得对不对?”贺之衡索性直接问道。
方然停顿一瞬,打算装听不懂继续睡,贺之衡又掐住了他的脸。
“干嘛?”
男生扭开脸,有些愤懑,哀怨地盯着他。
“该忘记的你不忘,结果我那天晚上说的话你是全部都忘干净了。”
“我没忘,之衡,我也想装作失忆了一样,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我做不到。”
方然终于崩溃了:
“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之衡,她跟我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甚至比我父亲都多,你难道让我明明得知在她躺在病房里昏迷,却装成若无其事地继续潇洒吗?我真的做不到!”
他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
“还有两个小时起飞,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贺之衡冷着脸。
方然抹了把眼泪,调整呼吸,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之衡,我毁了你精心准备的旅行。”
“我问你,你想回去么?”
“我……”
“想还是不想。”
方然挣扎片刻,还是使劲点了下头。
他听见贺之衡呼气的声音,心想完了。
进退两难,他现在往哪里走好像都不对。
他舍不得贺之衡,更怕贺之衡生气,可另一边是疼爱她多年的奶奶啊。
贺之衡沉默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登机牌,塞进方然掌心。
后者下意识颤了颤,肌肤相互擦过的零点零一秒,让他察觉到一丝灼烧般的痛楚。
方然低下头,将那张登机牌展开。
【到达站:燕都】
他一眼就看到了这行字。
“晚上六点的飞机,你自己回去。”
“你该庆幸自己昨天给奶奶发了那条消息,如果等你回家之后才发现她住院,肯定会悔恨不已。”
贺之衡慢条斯理的言语像是画外音,在方然耳朵边继续转来转去:
“昨天我给医院的陈主任打了电话,他说状况一切都好,你到时候回去直接找……”
他话还没说完,倏地被断断续续极小声的抽泣声吸引去注意力。
男人扭头,方然正低着头,似乎要把脑袋埋进胸膛里,眼睛嘴巴都闭起来,泪水吧嗒吧嗒地滚落。
“嘶——”
他应付不来这种情况。
比较方然在大庭广众下哭这件事,真的不多见。
“别哭,待会儿把登机牌弄湿了。”
“对……对。”
得到贺之衡提示,方然好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件事,把登机牌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包里,手背往脸上胡乱蹭几下。
他的金豆子繁殖能力不是一般强,擦都擦不完。
最后贺之衡的手掌来帮忙了。
不过,帮了倒忙。
方然不知为何忽而哭得更厉害,稀里哗啦,脱了力气似的往他怀里倒。
“别再哭了,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又没真打算卖了你。”
贺之衡凝着眉毛,很是苦恼,第一次拿他没办法。
他们在机场分别,方然拖着行李箱一个人踏上了返程的航班。
他抵达燕都机场时就已经晚上,好不容易打到了车,到医院了赶紧按照贺之衡给的联系方式打电话。
重症监护室。
听到这几个字,方然差点就站不住了,他坐电梯上楼。
除了大夫,他谁都没看到,家属的影子都没见。
“方然?你是方然吧,贺少说得那位?”
方然攥紧拳头,又松开,努力维持着平和,递出自己的手去,同陈医生问好:
“是我,辛苦你了,陈主任。”
“不用这么说,这是我们的使命。”陈主任连忙摆摆手。
“我奶奶现在情况还好吗?”
“手术非常成功,恢复得也不错,可是一直昏迷,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见过以往类似的病人,术后好几天之后醒过来的也有很多,某些……一个月、半年,甚至更长时间,也不是没有,这个事情我不敢保证,老人毕竟已经上年纪了。”
“求求你了陈主任,只要能让我奶奶醒过来,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这里不会有什么事,医院配备专业的护理师日夜照料,如果有什么情况,会联系方先生和方太太的,你回去休息吧。”
“谢谢陈主任,我、我还是留在这儿吧,你忙。”
方然隔着玻璃看向病房中的老人,而后无力地转身,靠住墙面蹲下来。
他在走廊坐了一整夜。
翌日,九点多钟,那一家三口才光鲜亮丽地出现在楼层中。
第一眼发现方然的人是宋女士。
她先是诧异,而后连忙走过去拍拍方然的肩膀:
“然然,然然?”
方然挣扎着抬眼。
“真是你啊,孩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晚……”男生嗓子有点哑。
方教授走在后头,看到这一幕不免推了推眼镜,而他身旁的方佑安却冒出头:
“呦呵,我当是谁呢,弟弟,你怎么在这儿啊?贺之衡把你踹了?”
不需要他开口,方然早就把视线落到了对方身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华丽的。
“给我闭嘴。”
方父瞪他一眼。
“爸!”方佑安不干了:“您又凶我,奶奶急诊的时候他在国外花天酒地正开心呢,现在跑回来装什么孝顺?”
他还来劲了,方父眼神再次攻击,才把人压制住:“这是医院,别瞎嚷嚷。”
“然然,你怎么知道奶奶住院了?”方勇斥责完亲儿子,又换了副相对和善的面孔看向方然。
方然根本没看他,也没回答,而是说:
“爸,奶奶怎么会突然住院呢?”
面对他的质问,方勇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我们带着安安回老家,唉……”宋女士启唇:“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抗拒。”
“只是这样吗?”
方然没心思听,却在自顾自地问。
“什么意思,然然,这是你跟爸爸妈妈说话的态度吗?”方勇貌似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就算你们不认我这个儿子,”方然道:“我也绝对不可能抛下奶奶,是她把我养大的。”
“说什么呢!这孩子!我们什么时候不认你了?!”
宋女士紧张反驳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心虚,完全忽略了方然这句话是预设。
见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盯着自己的脸,方母百感交集,只得错开眼神:
“你先冷静冷静吧,妈妈去给你买点早餐。”
“我很冷静,妈妈。”
方然叫住她,等宋女士回过头,他才抬手指向一旁的方佑安:
“自从他回来,我有在你们面前哭过一声,闹过一次吗?”
他这样一说,仅有方佑安嗤了一声,方父方母皆改变神色。
方勇再次扶正自己的镜框。
“在医院呢,别说这些事了。”他如此跟方然回应。
“好,那你们该走就走吧,我得在这里守着。”
方然点点头,依然坐在椅子上不动。
“然然,你别和爸爸妈妈赌气了好不好?不告诉你这件事,不也是怕你在外面担心嘛,你奶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醒不醒得过来全凭天意。”
“我不相信天意了,我只相信我自己,心诚则灵,我要一直守着,等到奶奶醒过来喊我名字的那一刻为止。”
他从小的倔脾气方母不是不知道。
方佑安却嘲讽道:
“嘁,真特么能装。”
他扭头就钻进了电梯间。
方勇在国际科学界都享誉盛名,此刻却是焦头烂额,转身看了眼方佑安离开的方向,又回过头瞅着方然。
最后他只能告诉妻子:
“他既然坚持,就让他待着吧,他跟他奶奶感情深,下午让医院腾出一间休息室来。”
方然并没有在休息室“蜗居”多久,术后第四天,老人就被转出了重症监护室,有了贺少跟方家的财力支持,自然去了VIP病房。
但人依旧没醒。
一周多的时间过去,方然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托人拿了过来,吃过饭,他正不知道在忙着什么,还在于贺之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