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方然回到学校，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恐怕都看不出什么破绽，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上课学习，流利地回答老师问题。

贺之衡曾经问过他需不需要请假休整几天。

但方然略带不解地看向他，摇摇头：

“我马上要考计算机二级了。”

贺少不由得吃惊，他幻想过方然一觉醒来所有可能出现的情绪变化，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平静，满脑子还挂着他自己的评优评先和校组织的工作。

这样的状态，贺之衡不知道该作何评判，更难说是好是坏。

那天以后，方然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之内的频率断崖下降，偶尔连微信都会忘记回。

少爷似乎逐渐被他这样的态度惹毛，可顾及到对方遭遇的事情，男人毛茸茸地闭上嘴。

方然早出晚归，一两个月几乎连轴转，教学楼、图书馆、学生处，三个地方来回游走，在宿舍里待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贺之衡好不容易晚上下课回到寝室，一推开门看到自己椅子旁边坐着的人，还以为眼花了。

方然举着一颗大红苹果，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水果刀，屋里没有别人在，他懵懵地转头看到贺之衡，刚要开口反应，男人却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走他右手的刀。

“之衡？”

“吃苹果拿刀干什么？”

贺之衡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对，甚至还率先反问。

“削皮，这个的皮有点厚。”

“直接啃，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贺之衡皱眉。

方然缩了缩脖子，看向自己面前的小碗，悻悻开口：

“我想削完皮切块给你吃的。”

“胡说，我从来都不吃苹果。”

贺之衡愣了下，但没被他绕进去。

“哦，我忘记了。”方然垂着脑袋，张嘴咬下一口苹果。

听到他嘴里咔嚓咔嚓的声响，贺之衡俯身盯住他的脸。

“怎么了吗？”

方然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吃过饭没？”

靠得太近，他问完，方然缓了一会儿才摇头。

不出意料的，少爷板着脸：

“打算就用它果腹了？”

他瞥向方然手里的大苹果。

个头确实不小，但当作一个成年男人的晚餐貌似微不足道。

“我不饿，”方然又把视线转移到电脑屏幕上：“晚上如果饿了的话我还买了泡面。”

“不许在宿舍里吃泡面。”

贺之衡压低眉毛，凶神恶煞地启唇。

方然疑惑抬头：

“啊？为什么……可是张岩昨晚才吃过。”还是麻辣烫味的。

吃完整个宿舍里都是那个味道，他踩着关寝的时间回来，还纳闷为什么开着窗户。

贺之衡连那都忍耐下了，到他这里却变了卦。

“他行，你不行。”

少爷斩钉截铁地冷漠回应：

“这次回来这么早，就是为了削苹果？”

“不是，因为图书馆停电了。”方然老老实实告诉他。

贺之衡无可奈何，不懂他究竟想做什么。

方然同样也不理解他：“如果你非要打扰我，那我只能去学工楼了。”

这种程度的威胁在贺之衡眼里屁都不算，他直接挥手盖上方然的笔记本电脑，另一边锁住他的手腕，将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窄窄的一截手臂。

更瘦了。

“之衡！”方然惊呼一声：“你别这样，放开我……”

“你哪儿也去不了，跟我吃饭，走。”

方然一阵眩晕，甩开他的胳膊，失去平衡趔趄几步，扶住柜子。

贺之衡凝眸，眼神冻结了一瞬，张了张嘴。

男生缓了口气，站稳，艰难抬起下巴看向对方，平心静气地开口：

“对不起，之衡，你是没有吃晚饭吗？”

“我吃过了。”

言外之意也就是纯粹带方然去吃点东西。

可男生现如今却并不领情：

“别再管我了，好吗？”

“你说什么？”

“我说，之衡，你别再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冷静几天吧。”

“这都一个多月了，我理解你走不出来，可是你不能这么作践自己，你这样一味地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还是我认识的方然吗？”

“我不知道，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方然眸色暗下去，弯腰蜷缩起来，那么小一团：

“我喜欢逃避，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不想面对，有错吗？”

“你这样早晚会撑不住的。”

撑不住又怎样呢，会有人在乎他吗？

他望着贺之衡，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对他这么好，那点偷溜出来的丝毫爱意都被他敏感的心脏曲解为了怜悯。

“别再管我了。”

他重复一遍。

“我是吃饱了撑得才会管你。”

贺之衡说不出来自己的心情，他的腹腔发闷，感觉骨头都在疼，咬了咬牙齿说出违心的话：

“你的死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方然，既然想跟我划清界限，那就永远别让我看见你。”

闻言，男生反倒释然了，他点点头，拔下笔记本的插头，抱着电脑出门。

门口，俩室友站在走廊里跟他面面相觑。

两人前后脚，李昊宇听到屋里的争吵声就没敢进门，还拽住了张岩这个打算直接往里闯的直肠子。

“方然，大晚上你要去哪儿啊？”

方然没回答，更像是没听到，低着头与他们擦肩而过。

刚才出声的张岩不由得尴尬伸出手指挠挠脸，他跟在昊哥身后走进寝室，贺之衡立在方然的书桌前，背对着两人。

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脖子爆红，青筋都露了出来。

【我靠，这么生气，出啥事儿了啊？】

张岩瞪大眼睛，给李昊宇发了条消息。

【不知道。】

贺之衡在自己椅子上坐了下来，什么都不干，只盯着桌面走神。

屋子里一片静谧，谁也不敢跟他搭话。

方然拼命地学习、工作，也不过只是想证明，他虽然被亲人抛弃，但起码还没有被这个世界丢下。

可今天，在贺之衡面前，他破碎的自尊便无处遁形，完完全全地暴露了，他害怕，也紧张。

他是故意躲着贺之衡的。

两个人的行动轨迹从今日过后都不再有交集。

接近期末周，没什么课了，方然待在学生处值班，大多数时间是复习。

五月末普通的一天，阴云密布，雷阵雨猝不及防地降落。

等雨点势力增强，噼里啪啦地砸向窗户，方然才摘下一只耳机从书本间抬起头。

这并非今年的第一场雨。

他望着细密连绵的雨点，忽而想到自己没有带伞，唯一的那把伞在寝室，贺之衡应该也不会带。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看每日的天气了呢？

贺之衡会淋雨的。

方然控制不住地想。

叩门的声音响起——“方然，有人找你！”

男生蓦地回神，噌的一下子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尖利的摩擦音。

他扭头迈出去，看到来人，满脸失望。

“喂，啥意思啊！”

沈意气笑了，他这几天联系方然，对面爱搭不理，推了好几次饭局邀约：

“不想看见我？”

“没有，你怎么来了。”

方然贴着墙，无奈地歪头看向他。

“你不是对我冷暴力吗？我只能热出击亲自来找你咯，”沈意双臂环胸，没把真实意图和受人所托的隐情说出来：“这都几点了，这破值班还能天天全勤的你真是第一个，坐的屁股不累呐？走，吃饭去。”

“吃什么？”

“米线，你吃不吃？”

“好吧。”

方然答应了，回屋里收拾下东西，拿上手机。

他看见沈意手里的伞，又拧起眉头。

贺之衡马上就要下课了，他淋雨了会感冒的。

“你想什么呢？走啊。”

沈意困惑地问道。

“学长，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听你这口气不像好事儿。”

“外面雨下的这么大，之衡应该没拿伞，他……”

“打住！”

沈意赶忙抬手打断他：

“你们家的少爷你自己伺候去，我现在跟他势不两立。”

“我只是想让你帮忙送把伞，我可以陪你去，但是要躲起来……确实很为难，不然我叫个跑腿。”方然小声喃喃自语。

“你嘟囔什么呢，你俩又闹什么别扭了？”

沈意进一步发问，方然只是摇摇头，没打算开口。

“算了，我也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他是个成年人，只要小时候没发过高烧，下雨了就知道往家跑。”

话糙理不糙，方然舒出一口气，被他拽着去了食堂。

除了双人份的过桥米线，沈意还端来小碗炸鲜奶和小酥肉。

“快，多吃点，看你瘦得都没样子了。”

“真的吗？”

方然刚捞了几根米线在碗里，就听到他这样说。

男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对呗，本来就不矮，现在跟两根筷子似的。”

这样直白的“人身攻击”让方然羞愧低头，埋进饭碗里喝了口汤。

他清楚像沈意这么敏锐的人一定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对方又在情商的牵制下并未打算开口询问。

“欸，你现在是真的很忙，还是为了让自己忙而忙？”

沈意吃了口炸鲜奶，咽下去后才问道。

方然握着筷子一停顿：

“我……可能是后者吧。”

“那行，明天没事儿的话，来趟心理社团呗，我班同学，一漂亮学姐，他们要演个舞台剧，跟我一块儿去捧捧场。”

“什么时间？”

“下午三点开始，一个半小时，五点之前就能结束。”

“可以的。”

“行啊，那可就不见不散咯，不许放我鸽子哈。”

他俩约定好，方然在手机上设置了一个日程。

两人在食堂分别，男生又回了学生处。

他如今每天都要等到熄灯之前才赶回寝室，确保贺之衡已经上床睡觉。

“哎，方然，你怎么没换鞋就上去了？”

本来以为他只是踩着梯子到铺上拿东西，可张岩瞧见他坐下来往里爬才感觉到不对。

方然纵使反应迟钝，在他开口之前也发现了。

“忘记了，谢谢你啊。”

他叹息一声，又爬下来蹲在地上换鞋，猛地直起身，头晕眼花的，一阵耳鸣。

再次爬回铺上，他一摸，手机不在。

方然只得重新到书桌上翻找，未果，正在他迷惑之时，啪的一声，头顶上的灯灭了。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走到张岩床铺旁：

“张哥，你睡了吗？可以借我的电话用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