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没什么惊喜，处处是惊吓。

外面火烧的旺，此处虽有石壁遮挡，但也架不住如此炙烤，能把人烤熟了。

实在是兵行险着，当初出这个主意时，几人也是凭感觉丈量，赌这火三日内烧不透石板。

如今看来虽烧不穿，却也实在不好过，空气有些稀薄了。

昭月从水壶里倒了一点水在手心，轻轻擦了擦脸，那种胸闷感方才好一些。

如今水灌进肚子里不顶什么用，气上不来，不如拿水擦一擦身上，哪怕用嘴一吹气，那点儿风也够凉一下，叫他们喘口气。

昭月回头看了一眼，叶曦是最耐不住热的，人都有些迷糊了。

她低声道：“浮平，你最好真的安排好了，不然你家殿下要是被热死在这里，传出去未免太过丢人。”

浮平不想开口说话，朝叶曦比了个手势，好像是没问题的意思。

叶曦没力气地笑了笑，不想再说，索性眼一闭。

可能也是这几日睡不好，终于熬不住了，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等她再次醒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觉得凉快点儿了。

昭月还在绕着圈儿地看屋里的东西，听见动静，往这边儿瞥了一眼，似乎猜出叶曦心里的想法，道：“不是错觉，火大概变小了。”

叶曦坐起来，看浮屏姐弟靠在一起睡着了，便放轻了脚步，凑到昭月面前，问：“你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昭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重重一叹，道，“我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我什么都想不通。”昭月道，“宗望非要拿住西平郡王这张牌，我姑且当他是为了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武将愿意追随我也能理解，毕竟大部分人都是当年承过定王恩情的。可我想不明白的就是……”

昭月呼吸一滞，为难起来。

须臾，她咬咬牙，道：“我知道我这话不该说，可殿下真信陛下临终时那话吗？其实任谁来看，定王的死都和先帝脱不了干系。那时候定王殿下实在风光，到底是为了什么，能叫别人想要他的命？又因为什么，他会被叩在京城，不能归家。我眼皮子浅，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得到储位之争。”

叶曦愣了愣，知道肯定不止昭月一个这样想的，但别人不敢问。

可能都觉得燕帝死之前那番话是在为自己开脱，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是我爹，我了解他，这回我得信他。”叶曦无奈地弯了弯唇角，道，“他确实不好，千不好万不好，你们疑他，我不说什么。因为我也知道他是真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来，可那天他看着我，他说不是他，我就信了。”

“定王之死必定有疑，我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叶曦深吸一口，又道，“但主谋绝不可能是我父皇。他为此背负多少骂名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辈子都没辩解过一句，只到了了不认，那就一定是有人要他做这件事，他当了这把刀而已。”

昭月眉心微蹙，其实知道不该反驳，但还是有太多疑惑。

她张了张嘴，最后生生忍住，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喃喃道：“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摆布皇帝。”

其实也有，若是皇权崩坏，皇帝被权臣、宦官摆布的例子太多。

可若是真追溯到这件事发生的那年，那就不好说了。

叶曦的皇爷爷在时，这天下不说太平盛世，但也是能看得过去的。

而叶曦的皇爷爷又是个极其强势的人，会允许自己被人威胁吗？

若那时大燕还乱不到那种地步，那定王之死发生时，谁能操控燕帝的意志，叫他将谋反的罪名安在定王身上，将对方斩首示众？

“当然有。”叶曦微微一笑，“你不是也想到了吗？你觉得我皇爷爷在时还太平，但我皇爷爷要是在，那这世上可以命令我父皇的人，不就出现了？”

叶曦没见过这个皇爷爷。

燕帝当年为了平贵妃，迟迟没有子嗣。

若和旁人作比较，那叶曦真真算是燕帝的老来女了。

不过叶曦曾听人提过，那不是位好相与的帝王。

若说他昏庸无道，没有，碌碌无为。

若说他手段狠辣，没有，性格古怪。

反正从别人言语中拼凑出来的这个皇爷爷，是个沉默少言、自幼想法便与众不同的人。

他没什么大成就，做了很多事，但最后那些事都变成了无用的事。

想打破陈规教条，最后却循规蹈矩了一辈子。

无功无过，也没什么存在感。

昭月垂眸，揉了揉干涩的眼，不知道怎么接。

这就很麻烦了，定王死的冤枉，如果他是枉死，那燕帝这么多年的骂名都背了。

如果他不是，展露给外界的就是事实。

事情早已盖棺落定，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如果再往上追查就不一样了，要是真的，必定要再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叶曦幽幽叹道：“还是那句话，胜者为王。宗望必须死，这个背锅的人也只能是他。”

昭月捂着脸，只觉得叶曦的话到后半截儿变得轻飘飘的。

她还是不喜欢一片黑的环境，即便有火光也不喜欢。

待的时间太久了，也就忘了时间。

不知又过了多久，昭月听见一声异响，整个人顿时清醒。

她不动声色地去寻声响来源，在抬眼那一瞬间，顶上的那一片漆黑突然裂开一个缝隙。

光打进来，往人眼睛里刺。

昭月只觉眼睛一痛，下意识眯起眼来，眨了好几下，勉强适应了那一束光。

随即石板被掀了起来，应该是落到旁边的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浮屏顿时闪到昭月身前，将其护在身后，也抬头看去。

须臾，上面探出一个脑袋来，见到浮屏顿时惊喜起来：“浮屏姐姐！”

紧接着，一个个的脑袋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连挤过来，叽叽喳喳叫成一片。

见状，昭月顿时一愣，觉得新奇。

这些人统一装束，脸上灰扑扑的，眼睛却亮，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昭月刚开始还觉得有意思，听他们吵了一会儿，反倒头疼起来。

叶曦和浮平还杵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呆住了。

直到他们越吵声儿越大，叶曦才反应过来，随手挥开身前的浮平走过来。

于是这叫声又变成了左一句“浮屏姐姐”右一句“长公主”。

昭月心里有了估量，扬声道：“消停些……等上去了再说。”

她说话倒也好使，一下安静了。

上头蹦下来个人，一蹲，道：“殿下踩着我！叫他们拉你上去！”

叶曦白了他一眼，说他胡闹，只拉住上面那只手借力一下上去了。

火势不小，但这是座荒山，无名尸骨较多。

如今被一把火全都烧成了灰烬，反而驱散了原本的阴沉，窥得几分天光。

叶曦接过旁人打湿的手帕擦脸，漫不经心地问：“如何？”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开口。

好半晌过去了，才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打起来了。”

这个打起来了意思可就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了。

之前那是计谋，两方交战，却不能真打。

芮良带着人，一直是避让居多。

不过叶曦走之前叫他借机行事，这一见机行事，就乱了起来。

不过打起来也是迟早的事，意料之中。

于是叶曦点点头，没说什么，而是问：“西平郡王呢？”

“安顿好了，殿下若是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去见。”

这次叶曦却不接话了，她指尖无意识摁在一起摩挲，有些……茫然？

其实都是最开始打算好的，放火烧山，他们藏到底下去避一避，把水搅起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昭月藏了一手。

于是这单纯的避一避，现在却变了，收获良多。

水搅浑了，趁宗望仓促撤离时，叫人把西平郡王带出来，叫那边直接失了这个把柄。

芮良带人继续和宗望这边的人继续周旋，但他们失了西平郡王，免不了要打一场。

如此彻底乱了套。

可局势乱了，他们却不能乱。

叶曦猛地站起来，道：“把这里收拾好，能带的都带走，带不走的，毁了也不要留给宗望。我们走！”

临走时，昭月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忘了什么……

叶芦只觉得这一觉睡了特别长，又不算完全睡着，就是昏昏沉沉的，偶尔还能听见外界的动静。

苦涩的药汁被灌进喉管，或者是不知道从哪请来的庸医拿针扎他。

通通无效，只叫他平白受了许多罪。

他倒是想起来制止，可身子就是不受控制。

也不知是熬了多久，这次手段变了。

他只觉得腹部受到一记猛击，打的他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吐了出来。

下一秒，又被人捏住下巴，灌进了一碗药。

这药和从前喝的不一样，苦味很淡，但凉凉的，凉的他感觉头顶都通了。

这种凉意却并不叫他觉得好受，相反，比之前那些手段还磨人，叫他又忍不住挣扎起来。

出乎意料地，这次他竟然觉得能轻轻动一动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