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望死死瞪着昭月,像是怕,像是恼,又好像还有几分隐秘的期待。
昭月捡起碎在地上的玉坠子,心疼地吹了吹边上的渣子,道:“宫里找了最好的工匠连夜仿的,也不知这剩的能不能磨几个珠子出来。”
子舯冷眼瞧着昭月,哼道:“你说这种的是打开机关的钥匙?骗鬼呢,凭什么要我们相信?”
“不凭什么,反正你已经信了。而且,”昭月慢条斯理道,“尚书大人也信了吧。”
宗望冷声问:“真的在哪?”
“这可说不得。”昭月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道,“我就算敢说,尚书大人也不会真剖了郡王不是?”
宗望嘴唇颤抖,冷笑:“这又唱得哪出戏?昭月大人未免太自信了。”
“好端端的,我也没做什么,怎么又夸我?”昭月故作疑惑,“怎么?尚书是觉得我使计了?可您怎么不想想,只要郡王死了,诸事太平,您折腾不动了,他们心气儿也散了。本就是一盘散沙,到最后还能剩什么?万一我这计,就是调虎离山,来取郡王性命的呢?”
宗望呼吸粗重,明知昭月有很大概率是在耍把戏,却还是不自觉地被带动了情绪。
他努力想要定住心神,可脑子里一片乱麻,从方才昭月摔了那玉坠子起,他就没缓过来。
“尚书大人别紧张,万一我这话也是哄您的呢?”昭月变戏法儿似的,又摸出来一个玉坠子,上面还系着红绳。
她晃了晃,道:“刚才那个不一定是假的,这个不一定是真的,仿了太多个,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不如尚书大人自己来试试呢。”
昭月突然觉得自己犯了蠢,不应该下来的。
如今这种情况,说他们是在地上,反而更有利。
还是太心急了些,没做好十足的准备。
但她没做好准备,宗望也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半斤八两,倒是扯平了。
叶曦看准时机,直接喊起来:“跑!”
浮屏便手上一使力,卸了子舯一条胳膊。
却没听这人喊叫一声,倒是被惊的有一瞬间的分神。
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抓着昭月叶曦就跑。
宗望狠狠皱眉:“追!”
这次他带的说是身手好的,其实也就子舯一个。
未做思考,下意识下了命令后才想起来子舯叫浮屏卸了一条胳膊,怕是悬了。
正想着,却见子舯面无表情地“咔咔”一摁,自己把胳膊接上了,追了出去。
等宗望等人上去,子舯早已追着几人跑远了。
宗望不敢耽搁,怕人跑远了找不回来。
毕竟子舯心野,瞧着忠心,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心念一动,直接跑路。
宗望这些年疏于锻炼,体力不支,只叫几个人紧跟着,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落在后面。
可追着追着,又觉得不对。
被方才那一连串事儿搅得像浆糊一样的脑子此刻终于转了起来。
浮平呢?
浮屏这两姐弟,向来是叶曦的得力干将。
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会不来吗?
但他现在才想已经来不及了,眼见昭月几人竟然生生拐了个弯儿,往回跑来,宗望心里一惊。
却听上方一声口哨响。
抬头正对上浮平玩味的笑脸,浮屏手里捏着一根从宝玥那里撬来的火柴,轻轻一擦,顿时燃起火苗来。
他有些顽皮,第一根火柴不偏不倚地落在宗望头上,瞬间点着了他的头发。
宗望连忙拍打着灭火,浮平却像是玩儿上瘾了,凡是他看到的人,一个都没有放过,一人被赏了一根火柴。
眼见他们手舞足蹈地忙着灭火,浮平终于笑开了。
趁此机会,昭月几人也从宗望一群人身边擦身而过。
见姐姐对自己点了头,浮平这才换了正经神色,又擦起一根火柴。
方才落下的火柴带起的火星子有的已经落在地上,点燃枯枝,但只是小火苗儿,效果甚微。
浮平将火柴上的小火苗直接挨上自己背篓里的羽箭上,羽箭前端用棉布包裹,火一点,顿时烧了起来。
浮平三箭齐发,带着火苗的羽箭一支接一支落在地上,火终于烧起来了。
浮平深深看了一眼,踩着树,跟上昭月几人。看几人躲进了地底,他一脚踹向上面的石板。
石板因为惯性滑着要盖上那个洞口,浮平飞速钻进去,喘着粗气,心中一阵狂跳。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火光亮起,浮平猛地抬头看去,只见是自己姐姐,顿时多了几分安心。
他喃喃道:“放火烧山……这把玩的真大啊……”
闻言,叶曦顿时睨了昭月一眼,对方的主意。
叶曦叹道:“确实胆大,你就这么硬诓他,万一他没乱了方寸,一切白搭。”
昭月苦笑一声,道:“真没法子了……”她摩挲着手里的玉坠子,呢喃道,“况且我也不算真的诓他。”
“什么?”叶曦没听清。
昭月却轻轻摇头,不欲再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浮屏轻声问:“这样便行了吗?”
“不算行。”叶曦道,“宗望多精明一个人,哪儿能没有后手?不会叫自己死在这里,但能烧掉他一层皮,折他半边臂膀,我也开心。”
闻言,浮屏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问出声来。
只为这个吗?
只为这个,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为什么要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只是叶曦看着昭月,注定不会看到浮屏那一瞬间的疑虑。
于是浮屏也看了过去,只见昭月还捏着那块玉。
不知是不是方才累着了,浮屏觉得她脸色不太好。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东西,像是要把手上的那块玉盯出一个洞来,眼睛干得实在睁不开了,才轻轻眨一下。
叶曦道:“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了?”
昭月动了下脑袋,应该是在摇头。
她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
她猛的顿住,眼中划过一丝茫然,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半晌,昭月无奈一笑,道:“好吧,心生疑惑的人是我,我想知道。”
“白玉有瑕,人无完人。”她又在念那副不算工整的对子。
“真应景啊……”昭月想笑,但很可惜,她的脸僵到连轻轻扯一扯嘴角都做不到。
宗望找了那么久,找到了那么多玉璧,都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也不知他找的时候,有没有仔细看过这副对子。
或者说就算他看过了,也猜不到。
毕竟……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不会想传说中藏着数不清的宝贝还有能改朝换代的圣旨的宝库的钥匙很可能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东西。
不会想胤王府那个病秧子大公子城府如此之深,用命守了一个秘密十多年——毕竟他第一次接触到那个秘密时,只能算个幼童。
不会想……大家找的那么辛苦的东西,可能在某个不起眼的街边买菜的女人身上。
本来应该是的。
但叶桉应该也没想到,昭月胆子那么大,叶曦胆子也那么大。
一个敢往上爬,另一个敢收她做入幕之宾。
他小瞧了她们。
昭月翻来覆去地看,道:“他可能以为,我做到最好,也只是开个小铺子,找个好人家,或者说招个入赘的夫婿,稍微离经叛道地过一辈子。结果我野心太大,我卷进来了。”
卷进来了,所以猜到了,所以如今才能站在这里做这个大胆的尝试。
昭月深吸一口气,抬手缓缓把那个玉坠子摁进石门上那个水滴形状的凹槽里。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还是没反应。
昭月却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等着,她在心里一下一下地数,数到第一百二十个数的时候,只听沉重地摩擦声响起,石门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缓缓地移动开,出现一个小小的门。
昭月苦笑,从那扇门开始动的时候,她就缓缓蹲下身,觉得头有些晕,蹲下还好一些。
昭月道:“大公子这计不错,利用我来藏钥匙,普天之下,应该没人能想到。”
侍女而已,胤王府时不时地就会进去一批,放出来的也不少。
如果昭月选择去过平淡的日子,那她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顶多就是出来说亲时,跟媒人提一句,以前在大户人家是主子跟前的人物,懂得东西多,能说个更好的亲事,没别的了。
而那玉坠子,本是主子仁厚,看在主仆一场,赏给侍女添妆的,再名正言顺不过。
何况它本身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要不然昭月不会独独留下它,还日日佩戴在身上。
忒不起眼,谁会在意?
可偏偏就是赶巧儿了,让她给猜出来了。
叶桉抱着这个秘密,守了太多年,终于到他要死了,没法儿亲自守了,于是塞进了给昭月的东西里。
不起眼的玉坠子,背后藏着蒙尘的珠玉黄金。
叶曦看着,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她嗤笑一声,道:“宝贝……确实全是宝贝。”
小小一间密室,有金银,有锦缎,有夜明珠,有好多是叶曦都不曾见过的。
只是像绸缎布料这些东西放到现在已经没用了,早就朽了。
不过金子还是那么亮眼,亮的人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