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人是朝中多年的老人,就算他再不喜叶曦也明白,他们太着急,已经弄错重点了。
如果大燕真有什么闪失,他们都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为了一时斗气,葬送了江山。
叶曦说的未尝不对。
宗望这人早些年没闹掰时,孙大人也曾和他有来有往地周旋过好几年。
宗望想过拉拢他,只是他本人行事乖张,令孙大人不喜,一来二去,两人便闹掰了。
只是当年的孙大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宗望如此胆大,竟一直存着谋反的心思。
孙大人眸光微闪,心中重重一叹,竟突然觉得前路坎坷,人生无望。
翌日,京中流言四起,全是定王当年谋权篡位的传言。
只是这传言大多是不好听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加上这事儿本就是叶曦授意,不过短短半月,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些时日芮良也不得空闲,领了叶曦命令,屡屡挑衅对面,又是小打小闹,不足以到开战的地步。
叫对方一直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等这事儿传到对面,这口堵在心里的气就成了一把火,烧的对面肺腑都发疼。
偏偏叶曦往后一躲,不出面。
而昭月几个近臣又对外放话,说定王本就死的不冤,百姓要说他们也没办法。
况且叶曦同这个叔叔又不亲近,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儿事儿得罪自己的子民。
谋反一事也并非子虚乌有,谁知道当年定王是不是和那些武将串通好了,就是想谋反呢?
百姓能懂什么,这样一听,又是眼下的情形,心里一下就慌了起来,话越传越离谱。
这下可了不得了。
在这些人眼里,如今大燕百姓还有王公贵族还能站在这里同他们叫板全是因为他们守着江山稳固。
定王遭人污蔑,被人说成谋反,那就相当于说他们谋反。
可他们一片赤诚之心,有的一家兄弟五口死的就剩一个,有的亲眼看着父亲被敌人砍成两截,就为了守住大燕。
可到头来竟然要被怀疑当年动了谋反的心思。
这和戳他们的肺管子有什么两样?
偏偏定王就留下西平郡王一个儿子,而这个独苗苗如今还躺在榻上生死不知。
宗望虽一再叫他们忍耐,但人又不是面团捏的。
也不知是谁,吃着吃着饭突然摔了筷子,提着刀就往外冲。
开战了。
三日后,子时。
楚容川立在马车前,怀里抱着叶渡。
叶渡睡眼惺忪,困,又不肯闭眼,直勾勾地盯着马车,好像再看下去叶曦就能下来抱他。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
好半晌,只听马车内轻轻一声叹息。
随即昭月撩开帘子,轻声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说了,她今天肯定不见你的。您回去好好歇息,楚大人宋大人还有张大人都会陪着您的。”
叶渡仰着脸儿,不肯罢休。
“昭月姨姨。”叶渡唤道,“我就想再听姐姐说句话。”
昭月还是狠心摇头拒绝了他:“听与不听没什么不一样的,陛下乖一些,我和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快快赶回来。”
他还是直勾勾看着,想听叶曦亲自拒绝。
昭月无法,只得先和楚容川低声交代了两句。
楚容川听一句点一下头,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殿下不在宫中,那位凭澜姑娘……”
“楚容川。”昭月面色不变,道,“知道有些难为你了,你回去好好歇歇,别太累了,你看你现在都累的说胡话了。什么凭澜姑娘?这里没有凭澜姑娘,殿下一直在京中,没有去任何地方。”
闻言,楚容川微微一愣。
他忽然明白过来昭月话里的意思,于是又点点头,把原本未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只道:“一路小心。”
昭月略微一点头,放下帘子。
这时,叶曦终于开口了,只有淡淡两个字:“走吧。”
叶渡却猛地抬起头,红了眼眶。
这也算是回应,叶曦还是满足了他那个小小的愿望。
叶渡一扭头,脸埋在楚容川脖颈里,闷闷道:“我等姐姐回来。”
马车一路走远,在黑夜里一点一点消失,融入进一片浓的像墨的黑夜里,不知还不能走出去。
此次轻装简行,叶曦没有带太多人,她和昭月挤在一辆马车上,浮屏负责随身保护。
浮平这回也跟着,只是和其他两个人一样,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不远不近地跟着,悄无声息出了城。
几人很小心,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官道,专挑小路,脚程便更慢了。
一路上听着京城的消息,还算稳定。
凭澜假扮成叶曦,极少露面。
不同于叶曦以往在朝堂上光明正大地坐着,保险起见,还是拉了帘子。
原本跟在叶曦身边贴身伺候的风盈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凭澜。
自打叶曦做了这摄政长公主,便极少用到风盈了。
一来他们后来做的都是危险活计,风盈本是幼年时燕帝为叶曦选拔的宫女,后来才跟她出宫。
她不像浮屏等人,也就一点仅用作防身的拳脚功夫,叶曦不想把她卷入危险之中。
二来早些年风盈被卖进宫时曾有个青梅竹马,后来也来宫里做了侍卫。
只是阴差阳错,他去时风盈已经跟着叶曦出了宫,两人便错过了一回。
既然风盈已寻得归处,叶曦便想让她后半辈子安安稳稳的。
只是这次没了办法,风盈主动提出回来。
毕竟谁都知道,曦长公主身边的风盈姑娘见人虽是三分笑脸,脾气却不好,只肯听长公主一个人的。
即便是长公主让她去服谁,那也只是表面功夫,还是那个劲儿,和平常在叶曦身边儿的感觉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因此见了风盈和见了叶曦没有区别,凭澜虽然有这个本事,但毕竟兹事体大,她心里也害怕,有风盈在大家都安心。
战场那边芮良和另一位将军也打得一手好配合,虽然打着,但始终没有真正闹起来,双方伤亡人数极少。
宗望见势不对,试图阻拦来着。
但人都在气头上,哪是说拦就拦得住的?
京中之前提的恩科也在准备,楚家之前盛的那份单子也有了大用处,即使叶曦不在,这恩科的结果也好说了。
好像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可谁心里都不安。
叶曦静静坐着,看昭月拨弄着柴火堆,觉得新奇,从对方手里要了过来。
昭月撒开了那根树枝,一下子失去了消遣。
她仰头,呆呆望着天看星星。
其实今天天气不好,或者说已经很多天天都没有明过了,看不到几颗星星。
仅有的那几颗也不亮,如果比成是人,他们就好像病倒在床的人,亮了就是好了,亮不了……
就像他们,往前一步往后一步结果不一样,他们也没得选。
昭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突然就想哭。
情绪来的突然,连她自己都理解不了,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她又低下头去,捂住脸,本想把那两滴泪收回去,却压抑不住地越流越多,濡湿了整个掌心,又从指缝溜出去。
滴滴答答,落在衣裳上成了一个个的小圆点。
浮屏对情绪感知实在太敏感了,几乎在昭月落下第一滴泪时她就察觉到了。
她看过去,却怔住了。
就那么愣愣看着昭月,似乎想不明白。
谁都想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落下泪来。
“对不住……”昭月含糊不清地道着歉,可眼泪越来越多,似乎已经堵住了她的喉管,叫她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可这样她反倒觉得庆幸,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解释的。
叶曦反应不大,只是轻轻问她:“你怎么了?”
昭月还是哭,缓了好久,她轻轻移开手,有些茫然。
“我想回家。”
回家,她其实也不知道是想回哪个家。
不是她的小院子,就是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想要的那个归处。
然后就怕了起来。
眼泪止不住,但她没家的。
她很早很早,就被卖掉了。
后来的家,是她和很多没家的人一起组起来的。
但现在又为什么怕呢?
可能是因为此去不知结果,不知还能不能守住这个自己组起来的家。
叶曦按着她的肩,像是叹息:“我头回见你这样……我们肯定能回来的,我和你说过的,死,也得爬回来死在京都。”
她能懂。
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他们跑到对手的地盘儿去,行差踏错一步,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如果回不来了,他们可能就要躺在异乡,成为一具无名的尸骨。
如果往后大燕撑不住了,那昭月守得这个家,也就没了。
人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她想落叶归根,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对未知产生了恐惧。
这种感觉让在座的各位都觉得神奇,毕竟后来的昭月实在太强势了,能顶天立地的强势。
而现在她却开始纠结起这些东西了。
昭月呜咽着把脸埋在膝头,隔着布料,膝盖上的皮肉都能感觉出一片黏腻。
她好像哭了很久,连接下来的路都走的浑浑噩噩。
可等到真的要到地方的时候,她的眼泪反而止住了,整个人再平静不过。
就好像前些天哭的那样厉害,只是为了把泪流干净,叫自己在害怕时都哭不出来,撑着一口气,使劲儿往里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