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来回回进出好几遭,宫女太监们也乱作一团。
叶曦却正好立在离门前几步的地方,众人有时难免会撞到她。
但这时候却没人顾得上这些,连叶曦自己都做不出什么反应来。
昭月看在眼里,几次伸手想把叶曦拽到一边去,奈何叶曦如今腿像灌了铅一般,被钉在原地,昭月这几次伸手都以失败告终。
昭月眉心微蹙,想劝什么,比她的话更先到的是平贵妃。
女人似乎是匆忙赶过来的,不比以往那般精致,衣裳都乱了——从外面到里间这段路她是跑着进来的。
平贵妃焦急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进去,急得在原地打转。
想要做些什么,心却难以安定下来。
在看到叶曦那一瞬间,她的魂儿仿佛才回了身体里,怒气直冲云霄。
平贵妃上前,一把抓住叶曦的衣领,质问出声:“你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
平贵妃身体不好,又养尊处优多年,也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
叶曦却不一样,她还年轻,那双手甚至执过刀剑。
所以说只要她想,就可以轻易把平贵妃死死抓着她衣领、尖锐的指甲已经要戳进她脖颈上的肉里面的手掰开。
可她却没给出任何反应,微微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昭月看得心惊胆战,又不能上手,只得道:“娘娘息怒,可千万保重身体,您先松开长公主殿下,有话……”
叶曦微微抬手,制止了昭月继续说下去。
然后自己也给不出别的反应,继续低着头受训。
可越是这样,平贵妃就看得越来气。
她抓着叶曦衣领的手越来越紧,又猛然失了力气。
但随即,她高高扬起另一只手,重重掌掴在叶曦的半边脸颊上。
力道之大震得她自己手掌都微微发麻,再看叶曦的脸,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这下可是把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跪成一片叫平贵妃息怒。
气得平贵妃直跺脚:“都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快看看陛下如何了!万一……我非叫你们好看!”
待人群呼啦啦散开,她视线才重新落回叶曦身上,嘴唇颤抖,好半晌才问出声来:“你就真的有这么大怨气吗?”
顿了顿,她又问得更明白了一些:“你到底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他给你委屈受了吗?”
叶曦僵硬地晃了一下脑袋,那似乎是个摇头的动作,她低声道:“没有……”
不知是在回答平贵妃的问题,还是在说这个局面不是自己造成的。
“你没有?”平贵妃显然是理解成了后者,她拽着叶曦,把她拽到了门前,刚好能看到床上的情景,她指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燕帝,道,“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看看,如今躺在那里的是你爹!你忤逆他,同他对着干,但因为你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什么。为难你的人不是他,怎么你这一腔怨气却都放到了他身上呢!”
说着,平贵妃捂着脸,无力跌坐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昭月真是左右为难,思索半天,还是决定先扶起平贵妃来:“娘娘听臣一言,如今陛下才是最要紧的,长公主也不希望陛下有什么事,您且缓缓,坐下好好说……”
“我呸!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不成?”平贵妃抽出自己的胳膊,狠狠骂道,“你跟她是一伙儿的,谁能说准这里头有没有你的手笔!”
平贵妃喃喃道:“你同他怄气,但他还是巴巴跑过去找你……因为年关将近,他想你回来,怕你一个人在宫外过年没人陪心里会不好受,也想过年的时候好好看看你,可结果呢?你个没心肝的,哪会在乎这些?”
叶曦被这话说的心一颤,整个人也跟着轻轻抖了一下,面上终于流露出几分痛苦。
这份痛苦被逐渐放大,似乎拉扯着她的心脏,要马上把她拽进深渊一半。
昭月脑子里一片乱麻,拼命回忆着事发时燕帝的状况,突然灵光一闪,忙道:“娘娘,陛下是不是身子不适已经好几日了?”
众人一愣,视线聚集在昭月身上。
平贵妃很快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你又要说什么?我不想听,你要是有心,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别想为你主子开罪。”
昭月解释道:“我不是在替谁开罪,今日出事时我也在长公主府上,陛下还同我说了几句话。我今日进门就发现了,陛下身子不爽利。我知道自己是从外头进去的,身上带冷气,不敢靠近,离陛下远远的。可陛下穿了那么厚的衣裳,却还是冷地抖了一下,脸色也不好看。所以我才问贵妃娘娘,陛下是不是已经病了好几日了?”
见平贵妃皱眉,昭月又忙道:“当然,娘娘若是不知道也正常,毕竟陛下若是真有什么不舒服的,想必怕娘娘担心也不敢告诉娘娘。臣的意思是,不如把太医院的太医还有陛下身边伺候的公公都叫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有什么别的缘故,也好对症下药。”
平贵妃半信半疑地看了昭月一眼,命身边的侍女去叫方才陪着燕帝出宫的那老公公来。
老公公姓杜,是宫里的总管大太监。
按理说能做到这个位置,想必得是皇帝的心腹之人。
但这位杜公公是先帝留下来的人,有本事管理宫内诸多大小事宜,燕帝留用他是因为好用,却不是因为信任。
所以也只是称得上尊重,难交心。
故而燕帝身边当差的人是隔几日就换一个,只是都交给这位杜公公管。
所以他究竟有没有注意到燕帝的异样也不好说。
思来想去许久,平贵妃还是抬脚迈进屋里,扬声道:“陛下怎么样了?”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就是没有一个敢说话。
见状,平贵妃的眉毛当即竖了起来,骂道:“一个个张了嘴都是只会吃干饭不会说人话的?若是如此,那这舌头也别要了!”
“娘娘息怒!”为首的一个老太医带着众人连忙跪下,却还是不好开口。
思虑再三,才小心翼翼道:“娘娘……陛下身子常年亏空,底子较常人确实差了些,所以也可能是多年亏空积累下来的病症……”
“可能?你少给我可能这可能那的,这话我自己不会说?我就问你,陛下得的是什么病,什么时候才能醒,什么时候才能好,你可能明白?”
闻言,那群太医抖得更厉害了。
说也说不出来,不说还有掉脑袋的风险,左右为难。
眼见平贵妃的耐性即将消耗殆尽,昭月忙道:“不如这样,娘娘和殿下先去盘问近来陛下都吃过什么,做过什么,和什么人接触过,我再给陛下把脉看看。”
平贵妃警惕地看了昭月一眼,似乎有些不放心。
叶曦却道:“去吧。”随即又在平贵妃开口控诉前便道,“她还学过些医术,知道些偏方,别人看不出来她却不一定。反正太医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不如叫昭月大人去看看。”
平贵妃哑口无言,却也明白叶曦说的在理。
毕竟那么多太医没能叫她有孩子,但昭月却叫她得偿所愿了。
只为这个,她对昭月的信任便能高上几分。
更何况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平贵妃只能默许了叶曦的说法。
昭月手搭在燕帝腕上,仔细感受半晌,却觉得和那些太医说的没什么两样。
她虽然不能说医术多精湛,但最起码能对大小病症有个概念。
可燕帝的脉象只给人一种身体虚弱亏空的感觉,但看他整个人的状态又不大像,叫人难以捉摸。
良久,昭月的手从燕帝腕上移开,知晓叶曦正用余光看着这边的动向,便轻轻摇了下头。
见状,叶曦控制不住地低叹一声,摆手叫人都下去。
叶曦道:“你看也看过了,该问的人也都问过了,都那一个说法。父皇身子骨确实不大结实我知道,但一个人就算只是体质虚弱、内里亏空,也不该是这样的……”
“万一就是让你气的呢?”平贵妃没好气地出声打断叶曦的话。
叶曦顿了顿,选择当没听见,继续道:“我记得楚大小姐说过,你认识一个南边来的郎中,家里世代行医,叫他过来看看。”
昭月脑子没转过那个弯儿来,想了下,才知道叶曦说的是季宵那个心上人。
有些犹豫:“万一……”
“他要是看不出来就找下一个,把全京城会看病的都找过来,京城的不行就一直找,总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昭月眉心一跳,突然觉得很不好。
叶曦现在也是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神色淡淡的。
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叫人心惊。
其实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可昭月就是无端感到一种恐惧。
她一直觉得这对父女的关系很难评,是父女,拥有最亲的血缘关系。
但是现在却隔着一层东西,也只是现在。
昭月猜测,或许再更久远的以前,久远到所有人都忘了的那个以前,两人关系应该是很好的,是真的从血缘和感情都是亲人的好。
她怕若是燕帝有个三长两短,又成了叶曦迈不过去的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