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姬低头，看着这个明明是痛昏过去的少女，苍白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容雪姬在想这个少女笑什么呢。笑自己不可理喻的霸道？

容雪姬只感觉自己的心被抛上了最高的高台，要爱她，爱她。她下定决心，把一切都献给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

她轻轻把粘合伤口的衣物冰裂，看见了三指宽的一道豁口，就想起了那个只看得到结果的侧影。

像是重回噩梦，心里就如同有刀在砍，火在烧，血流啊流，男人在惨叫，妇孺在啼哭。

明明什么都没看到。

就是什么都没看到。

就是没看到。

没看到。

没在。

容雪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中回荡：

你不能不在我身边。真的，不能放你太远了。我，真的是，又懦弱又自私还卑鄙。

我爱你。

容雪姬收敛起心中的情绪，抬头便又是眼里又如淬了万载玄冰的似的。

前后不过十息，就有了第一批的医官赶到，纵然容雪姬是压着步子，生怕怀中的人感到一丝一毫的抖动。

但，这皇家调动医官的速度，还是太快了，屋外有人敲门，容雪姬颔首，冷声道：

“进。”

最先打头的是一位清秀的少年，纵然老成的医官服给他带上了许多沉稳，但飞扬的眉目和嫩秀的面庞兀自显出了真实的年纪。

她对上了这个少年的眼。

少年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随后被门外的侍卫快速的架走了。

后面跟着进的老者微微一顿，还是迈步进来了，只是之后再也没有男医官了。

第一波进了四个人，打头说话的是一位老妇，她的身位是第三位，也是所有女医官里面的第一位。

老妇让容雪姬描述了一下伤势的情形，容雪姬瞥了她一眼，带些冷意道：

“贯穿伤，铁器，棍状物。”

老妇人见容雪姬不愿多说当时场景，也没有太多旁的想法，先别说上位者说话总跟放屁一样，说都说不完整。

而且啊，去回想如何伤重到昏迷，实在是有点为难家属了。

虽然老妇人一把年纪见多了贵人，甚至身份不能说的仙人，但这种被轻慢的感觉，仍然很不好受。

你，有求于我。尽管你，呃，确实可能是唯吾独尊的那种仙人，但是好歹在医生面前收敛点吧。老身，好歹是有名有姓的大医者。

容雪姬向她们鞠了一躬，淡淡的留下了一句话就走了，她道：

“请你们治好她。”

将空间留给他们，任由医生全力施为，不插手，不过问一句。

虽然没看见容雪姬郑重的拜托，但老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这个冷漠的人把整个世界都托付给她了。

她不是没有被拜托过，也不是没有被当做救命恩人过。但眼前女人这种风轻云淡的嘱托，却让她有了一种错觉。好似这个女人在哀求。一个无所不能的仙人，在求她。

到了老妇她这地步的医生，或者她这个身份的医生，很多时候是要和患者保持一个朦胧的距离的，免得被位高权重的人抓取圈养着。但她还是想要了解这个女人，哪怕只是多看见一个背影。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带着寒冰的凝视着自己这个方向的容雪姬。

……

那一瞬的温柔果然是错觉。

眼前这个站在门口，把守住唯一出入口的仙人，果然完全就是那不一点都在意人命，是那种随便就凭借着心情草芥人命的仙神，好似出了一个差错就会说一句：

“那你们都去死吧。”

老妇人暗自想到：

果然高官仙人全都一个样，不把人当人看。全都毁灭吧！然后开始她就老老实实就着战战兢兢的态度和陆陆续续前来的同事激烈的讨论了起来，这是诊疗会的必要开头。

容雪姬抱人来的时候已经勉强午时，手术结束的时候已经酉时了。这点时间，老妇对这女仙人的伟力有了更深的一层认识。

她当时跟同事商量着去专门的无尘手术室做开刀引导手术，还更好缝合上药。

那女仙人轻轻“嗯”了一下，两手轻轻拍了两下，随后整个房间骤然气息激荡，连浑身的衣物都好似被熨帖了一般，室内充满了一种清冽的香气。

像是脑袋沉进了春天老家里面的河，骤然感受到残留的冬日气息，却因着身处春季，只觉得太过沁人心脾，痛呼过瘾。

老妇人听见女仙人把住了门，淡淡道：

“约莫，无尘了。”

虽然是估计的语气，但那神色，定然是不让人质疑的。

老妇人看见女仙人再一指地面，凝了一块方方正正有人两手张开那么宽，小腿那么高的冰。

老妇可以用命在医圣的画像面前发誓，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透明而纯净的冰。也没见过这么方正的冰，有点过于艺术品了。旁边那个老男人倒是看也不看的便炫了一块冰去镇药，脑子里只有手术。

老妇人急得想跺脚，你，知不知道你没看到的东西是什么！你又破坏了什么！但是那个瘟神就在后面站在，她不敢有一点动作。所以手术结束后，有些她怅然若失。

刚才是感慨仙神随手赋予的奇迹，而现在就要和这尊仙神面对面了！这个仙人还挺要紧伤员的，不然也不会时时盯着，她不免有些紧张道：

“仙尊，这伤太重，尽管我们已经全力施为，但”

话还没说完，一股浓浓的寒意便直直的冲入了心肺，让人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偏偏那女人只是曲了曲手，收成了拳头。她竟然还淡淡的说了一句：

“别停，你继续说。”

！！！

老妇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内心大叫。你倒是让我说啊！我没不说啊！很好，心里有了怒火，一下子就没有那么冷了呢。

只不过老妇人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柔声吩咐道：

“但肌肤是大概是要留疤的，最理想的情况，也是新生的血肉只在结合处有疤痕和褶皱。

最坏的情况，就很坏了。仙尊，也许会有断面或者是肉坑。”

哪怕这个答案会刺激这个仙人，但她还是得把最坏的结果说出来，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她看见眼前的女仙人并没有发怒，也没有变换脸色，还没有伤心，内心稍微宽心一点。

容雪姬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接受了这个事实，言语间竟然有些放松，她轻声道：

“辛苦你们了。”

老妇倒是没矫情，承下了这声不冷不热的“道谢”。她向容雪姬鞠了一躬，接着大概说了一下注意些清淡饮食，就准备领着人走了。不料这女仙人却问了是哪种清淡：

“何种清淡。”

老妇：“？”

接着她又听到女仙人淡淡道：

“吾精通八国菜系，清淡之意，各有不同，你说得详细些。”

后面接着又是一句：

“菜谱上总写不清。”

这句话在老妇听来，怎么听都有一丝丝抱怨。内心有了些许认同感，这般想到，很好，这样强悍的仙人也是人。

活人！但随即老妇心里却一咯噔，我不懂菜式啊！

容雪姬看着老妇人似有为难，轻声道：

“无妨，你报些菜名即可。”

老妇挑挑拣拣，说了好一些菜名，还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下口感和色泽。

容雪姬轻轻点头，让出了大门，道：

“多谢，可做河宋南郡炖菜，多叶菜与薯类，互偎火气，只是，如何都不能有肉？”

老妇连忙说寻常鲜河鱼肉即可，禽鸟肉太浊，海鱼肉湿寒，于调理冲突。

说完之后女人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老妇，定定的看了好几眼。然后又点了点头，总算是放老妇走了。

？

老妇人回想起女仙人最后看她的那几眼，不由觉得，她刚刚在想一些很话本的食材。算了，去要加班费了！！！这狗皇帝不给我二十倍的加班费，真换地方待了了！

容雪姬自然不在意医生的心理活动，她对着医生温和有加，不过是因为，因为受伤的不是她自己。

她仅有的几次招来医官，那些医馆如侍奉醒虎，战战兢兢的一个字不敢多问。

她只是在意眼里那个少女到了极点。

容雪姬把季泠之送到了这皇宫的新寝宫，随手灵力激荡，打扫了卫生，安顿了下来。

到了晚间，季泠之微微醒转，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让容雪姬很想提溜提溜这少女的耳朵，但偏偏她用着那双含水的眸子软软的喊了一声：

“阿雪。”

罢了。

便轻轻敲了她一下脑袋吧。

等落到了脑袋上，又变成了轻轻的摸了。

“你最近受了伤，便安分些。”

容雪姬真切的感受到了少女的变化，几乎是换了一个人。

少女长大了。

但好像也就是对着自己长大了。

想起来守在她床边等她醒来的那一阵子，自己胡乱了思缕了好多，竟然感觉到有些累了。倚着床榻旁的小桌微微敛目时，才发现自己把那少女忘在了床榻。

一时间竟然猛地抬头。

抬头便看见那少女，含着无限的轻微和温柔，定定的凝望着自己。

像欣赏临近水面的鱼，像眺望滞在空中的蜻蜓，又或许是垂在树尖的小雀。

被发现了。

少女轻轻一笑，本就白皙的脸还失了血色，笑起来，真得不像一个人的样子。像纯蓝色的冰生有了人魂魄钻进了这个肉壳，用最千百年见识到的温柔，轻轻一笑。

那么本真，那么天然。

那么美丽。

容雪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眼里明明干净得透明，澄澈得宛如只有水蓝一色。

却带了很重的欲望。

她感知到了那个少女的肖想。

她才感知到少女的肖想。

她竟然喜欢少女的肖想。

她竟然庆幸少女的肖想。

她轻轻的低下头去，凑到少女面前，听到少女又轻轻的念了一声：

“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