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时常想念德尔巴赫。
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穿好、有没有注意安全。
有没有到达东方。
有没有忘记他这位不称职、让他去死的父亲。
自从那日穿到巴黎,发现自己竟然是年少时的身体。
埃里克便明白维薇斯为何会将自己遗忘。
因为他的尸体还未寻获。
历史也悄然发生了偏转。
他翻开厚重的史书,一页页仔细翻阅。
却惊愕地发现,维薇斯前往的那个时代,与如今所处时代的史实截然不同。
在那个时空里,1869年奥斯曼帝国的首都是君士坦丁堡。
而此时帝国的中心却是伊斯坦布尔。
这意味着,维薇斯与德尔巴赫的出现,早已将他的悲剧结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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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坐在窗边,望着巴黎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满是迷茫。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改变。
也不知道该如何找回那个被时间冲散的儿子。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去寻找、去怀念德尔巴赫。
毕竟,他是一个如此失败的父亲。
夜幕降临。
巴黎的灯光逐渐亮起,埃里克的房间却格外昏暗。
他静静坐在角落,手指摩挲着史书,仿佛从中能感受到德尔巴赫的脉动。
他想起德尔巴赫那双曾质问过他的眼睛,满是委屈与绝望。
“你是想让我去死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入埃里克的内心,让他痛彻心扉。
这痛苦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埃里克的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无尽的痛苦。
但脑海中却浮现出更多关于德尔巴赫的画面。
他想起他第一次走路时的蹒跚。
想起他第一次叫“爸爸”时的稚嫩。
想起那些他从未珍惜过的平凡。
如今,这些回忆成了唯一的慰藉。
却也成了最大的折磨。
……
******
维薇斯与埃里克生活在一起的第一个月。
才渐渐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似乎从未在阳光下露过面。
他总是选择深夜出门,或是在阴雨天悄然离开。
只要有一丝阳光露出端倪,他就会像一只被狠踩了几脚的老鼠。
仓皇躲避,狼狈不堪。
这天,克洛伊邀请维薇斯参加聚餐。
她本想借此机会正式将埃里克介绍给朋友们。
谁料今日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当维薇斯走进卧室时,却见埃里克脸色苍白如纸,身体颤抖。
仿佛是突发重病的患者,虚弱而无助。
他将屋内所有的窗户与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甚至连灯都熄灭了。
一片漆黑,只剩下沉默和压抑的氛围。
维薇斯摸黑走到床边。
耳边是埃里克急促的喘息。
她脱掉鞋子,钻进他的怀里,剧烈地吻上他。
直到埃里克的情绪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
半晌过去。
维薇斯亲亲埃里克的脸颊,在黑夜中柔声问他。
“埃里克,可以告诉我吗?告诉我—你为何惧怕光明?”
埃里克的身体微微僵硬,良久都没有回应。
维薇斯没有催促他。
只是将脸贴在他的胸膛,静静感受他的心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直到传来埃里胸腔中低沉而颤抖的共鸣。
“我害怕,维薇斯。”
维薇斯从黑暗中抬头,鼻子正好碰到埃里克低垂的下颌。
有液体滑进她的嘴里。
咸咸的、涩涩的。
维薇斯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足勇气问他。
“你怕什么,埃里克?”
……
“我怕,你会离开。”
维薇斯倏然一笑。
像夜中绽放的昙花。
她吻上他的眼睛。
舔舐着他未干的眼泪。
“傻瓜,我怎么会离开?”
“难道你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吗?”
她起身动了动。
果然,埃里克被她欺负地睁开双眼。
碧绿的双眸浸满泪珠。
晶莹剔透,像是被晨露滋润的宝石。
看到他这副模样,维薇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柔情。
她一边安抚他,一边又忍不住逗弄/他。
仿佛要将他所有的脆弱都揽入怀中。
她不断地抚摸他,不断地啃/噬他。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填补他内心的空缺。
然而,她的举动却又让埃里克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变得更加不堪一击。
最后,维薇斯俯身,轻咬埃里克的耳垂,在他耳边低沉而温柔地说道。
“我们生个孩子吧,埃里克。”
“这样我们谁都不能离开谁。”
“毕竟在巴黎,抛夫弃子可是重罪。”
……
埃里克从迷雾中走出。
直直地望进维薇斯深邃的眼睛里。
颤抖着唇向她确认。
“那我们的孩子可以叫德尔巴赫·埃里克吗?”
维薇斯脸上立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如同阳光穿透乌云,照亮整个房间。
“当然没问题!”
就在这一刻,埃里克突然哭出声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脸,像是一个被狠狠揍过的孩子一般,无助又脆弱。
他的每一滴眼泪都带着千钧重量,沉沉压在维薇斯的心上。
******
维薇斯特意选了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举行婚礼。
因为这样的天气总能给埃里克带来安全感。
雨丝拍打着窗棂,静谧又安稳。
这日,亲朋好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一座装饰有红色玫瑰的殿堂里。
维薇斯身着一袭淡蓝色的婚纱,挽着埃里克的手臂,微笑着将他一一介绍给每一个人。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彻底将埃里克融入自己的生命中。
当走到斯图尔特面前时,维薇斯微微一笑,语气轻快而温柔地对埃里克说道。
“这位是我的哥哥,斯图尔特。他是一位考古学家。”
随后,维薇斯又转向斯图尔特,声音中带着宠溺。
“这位是我的丈夫,埃里克。”
斯图尔特眼神平静而深邃,向埃里克点头。
埃里克猛地一颤。
他知道,自己上辈子的尸体正是被斯图尔特所发掘。
这个事实像一颗埋藏多年的种子,在见到斯图尔特的那一刹,瞬间生根发芽。
几乎要冲破埃里克内心深处那层薄薄的防线。
******
斯图尔特是位混血。
但他的东方血脉明显更甚一筹。
他的脸庞呈现出一种柔和而略带书卷气的轮廓。
仿佛是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完美结晶。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异常明亮,透露出敏锐的洞察力。
他嘴唇较薄,线条清晰,常常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然而,今日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他盯着着埃里克的面容,埃里克的身躯。
仿佛要从他的每一个细节中探寻出秘密。
原本,斯图尔特正带队在巴黎南部进行挖掘工作。
谁料,刚进行到一半时,他就接到了维薇斯的电话。
电话那头,维薇斯轻描淡写地说她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几乎让他吓出心脏病。
他毫不犹豫地放下手头工作,连夜驱车赶回巴黎。
当回到家中时,却意外地撞见了在屋子里缝制婚纱的埃里克。
他戴着面具,遮住大半张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只留下一双深邃的眼睛,藏着无尽的故事。
再结合克洛伊口中的话。
斯图尔特一度认为他是个罪犯。
但维薇斯却不知为何,铁了心要嫁给这个男人。
甚至公然放话,若是不让她嫁给埃里克,她就再也不回家。
这可把斯图尔特急坏了。
维薇斯不怕她的父亲。
但他怕啊。
维薇斯的父亲是一族之长。
威严如铁,向来是说一不二,谁叛逆就揍谁。
斯图尔特和几个堂兄弟小时候没少领教过这种“教训”。
以至于稍微长大些便都跑了出来。
维薇斯也紧跟而来。
半个月前,伯父还特意打来电话,说今年让他们都回家聚聚。
正好赶上维薇斯的二十岁生日,顺便安排她制作轮转盒。
谁料,维薇斯竟先斩后奏,直接通知斯图尔特她要结婚了!
斯图尔特差点没晕过去。
他敢保证,维薇斯的父亲绝对不知道此事!
可他又不敢亲自打电话告知。
因为一旦伯父知道,他绝对会飞过来,先削他一顿。
谁让他是大哥……
不知为何,斯图尔特已经感觉到了鞭子抽打在身上的疼痛。
……
斯图尔特盯着埃里克,就像黑猫警长盯着偷东西的老鼠。
恨不得当场将他撕成碎片。
可埃里克并不惧怕他的杀意。
他真正害怕的,是斯图尔特的“挖掘工作”。
据维薇斯说,他在巴黎南部发现了一座坟墓。
经红外探测观察,里面应该是一位中年男性的遗骸。
死亡时间大致在十九世纪末。
埃里克当然知道那是谁。
那正是他自己。
面对斯图尔特那双既优雅又满是杀意的眼睛。
埃里克微勾嘴唇,语气真诚地跟着维薇斯喊了一声。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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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星辰隐匿在薄云之后。
埃里克在亲吻维薇斯之后,独身一人来到了那座被现代建筑包围的古老坟墓。
维薇斯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只见埃里克将斗篷脱下,如同鬼魅一般。
身形一闪,便如一道轻风般掠上高高的墙壁,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维薇斯大为震惊。
等埃里克进去后,她才悄无声息地刷脸走进室内。
坟墓四周被保护性的墙壁环绕。
正上方则覆盖着一座透明的玻璃房,既保护遗址,又方便观察。
维薇斯躲在阴影中,屏住呼吸,注视着埃里克的一举一动。
埃里克正在低头沉思。
他的手指在密码锁上来回滑动,动作轻柔而精准。
就在维薇斯凝神注视的瞬间,埃里克的手指轻轻一按,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门竟然打开了。
维薇斯瞳孔微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埃里克。
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如此轻易地打开这扇门?
维薇斯的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追问的时候。
埃里克的身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的动作轻缓而有条不紊,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走到坟墓的正前方,轻轻拂去墓碑上薄薄的一层尘土,露出一段模糊的文字。
维薇斯眯眼,认出那是一个名字。
埃里克。
霎时,维薇斯的心脏狂跳不已,像是被一段绳索紧紧勒住。
这个名字,她太过熟悉。
她曾在无数白日与黑夜里呼唤。
埃里克的手指轻触摸文字,仿佛在与坟墓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