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只是这曲调婉转,惹人神伤。似有惆怅苦楚难平,一曲可堪情动京城。定是一位奇女子。”常苒呼出口气,抬起头看到秦三弓着身子低着头在门口站着,便道,“去寻寻那弹琴之人。若是方便可否一见,若是不便,也不可强求。”
秦三应着,下楼去找。
常苒趁着曲停时,看向窗外遥想缓解,却看窗外梨树的叶子,正在往下一片片落下。落尽池中,搅散涟漪。
秦三才至拐口,正看楼下大厅中拉扯。似乎一酒肉之徒抱怨曲调不佳,硬是要那弹琴女子陪酒。一身绿色衣衫,抱着琴的女子一再婉拒,却也是不敢得罪的神情。但是那泼皮哪肯放手,眼看便要动手强灌下。秦三这时正好到了近侧,一抬手便挡住了那酒盏。不动声色的连着那泼皮的手,一道推到桌子上。那酒盏也还稳稳的在桌子上。
秦三急退后一步,朝那绿衣女子略低了些头,客气的说道:“姑娘妙手,我家主子特邀姑娘来楼上雅间弹奏一曲,不知方便否?”
薏霜略略平复还未待点头。秦三又道:“我家主子说,刚才一曲婉转动人,似有惆怅苦楚难平,一曲可堪情动京城。我家主子听得入迷,姑娘请。”秦三伸手,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直指楼上。
薏霜闻听这番话,眉心花钿微动,于面纱后面的唇紧紧抿着。略略点头,便要前往。
泼皮仍是纠缠,看那秦三只是寻常衣衫,还不如自己衣着华丽,嘴中便骂骂咧咧喝道。
秦三也不废话,直起腰身,从腰带中掏出腰牌举到那人眼前。
那人砸咂嘴,凑近一看立刻退后称了句:“大人。”
秦三收回腰牌,再请绿衣姑娘上楼。直待楼梯转口,绿衣女子抱着琴一扶身子朝着秦三道谢。
上得二楼,待到通幽阁前,掀起珠帘。薏霜待向里走时却是略有停顿,未曾想内里竟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肤白貌美,却眉宇间隐隐含悲意。身上衣着荷花缕金丝衣裙,虽然看着不甚名贵,也不是满绣,而是点缀。且此荷花造型毫不夸张,倒也是十分秀气却也不艳丽张扬。荷花寓意多子多福,再看发髻也像是已经成婚了的。头上却也只簪几朵绒花点缀,但云髻上又斜簪一只金枝步摇,下方垂着三条极细的金丝与六颗不算太大的珍珠垂坠。正好呈三角之势,在侧后方盈盈而动。此刻并未行走,只是坐在那,那步摇下金丝垂珠却能被风吹起。从样貌、穿着乃至做派,已知不是寻常人户。毕竟步摇同流苏不同,凭一护卫腰牌能让坐于下座之人恭敬之辈,至少是勋爵人户。迈进门内,便急急扶了扶身子。因怀抱着琴,并未行他礼。
常苒报以温柔一笑,说道:“请坐。”常苒眼中并没有因为女子身份而轻视分毫的眼神流露。但见那额发边松散的丝丝发丝,加之眉心的花钿......本于这茶馆酒楼弹曲吟唱之人,便不是普通良家之人。
薏霜再次轻抬莲步,走进房内。眼瞧这内里寻常圆桌,上摆与大堂一般皆是金器。闻声回首见珠帘放下,秦三在外轻带上门去。才缓缓坐下。柔声问道:“不知贵人想听什么曲子?”
“都好。”常苒淡淡答道。
“刚才一曲,是奴家自谱,若按您那位随从同奴家所言,您可堪是奴家的知音人。那便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送于这位夫人吧。”薏霜试探着说着。
“倒是有趣。”常苒听她又改了称呼,不由得笑而点头以应。
芷兰在一侧恭恭敬敬的倒了一杯茶,放于那位绿衣女子身前。
薏霜只看了一眼,便手指连动,开始轻拈琴弦。
一曲弹起,那位女子只是弹奏。如此两曲,也不见哼唱一词一句。常苒也不在意,闭着眼睛听着。一曲之后,常苒方才睁开眼睛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可方便相告?”
薏霜抱琴在怀,缓站起身。略略低首答:“奴家贱名,恐误了贵人之耳。”
“既是知音,哪里有什么贵人。”常苒说道。
那女子一愣之后,才缓缓说道:“奴家薏霜。”
常苒思索一下,从手边柜子上拿过来一个锦盒。是在金缕楼打造的镯子。头上的步摇也是出自金缕楼。但却是新婚时,萧承言定制的,日前取时,便定制了这镯子。今日才取到手中。常苒本不爱金器,却独独极其喜欢这步摇。配着同为聘礼箱子里的衣衫穿着。倒也是很搭。可见当时萧承言准备之时,足见用心。
把盒子轻轻放在桌子上,才道:“你我投契,相见一场也是缘分。若是拿出银钱恐失了这份情谊。手头也没有旁的。这枚镯子是方才拿到手中的,不曾戴过。便赠与了姑娘吧。若是有缘,望下次再听姑娘弹奏。”常苒说完,手轻轻翻开锦盒盖子,又朝着薏霜的方向推了一推。
薏霜转眸瞧那镯子,即刻推拒。“贵人这镯子不菲,光这上面的翠玉便值千金。只怕这一只便能......便能。”顿了一顿才又道:“薏霜不敢承受。况且薏霜身份卑微,若是传出去,您定制的这镯子到了奴家手里,定是遭人口实的。”
“镯子有价,知音无价。姑娘若不嫌弃,就拿着吧。”常苒道。
看到常苒盛意拳拳,薏霜支吾的问道:“贵人可知,薏霜是何身份?”
“知道。”
“那贵人,您......怎还......”薏霜支吾着并未说出口。
“不必客套。我未出嫁前,父姓常,单名一苒字。”
薏霜惊讶片刻,把那琴放在桌子上,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一礼。“瑞王妃贵礼,薏霜更不能收了。”看到常苒略有些吃惊,又道,“京中早已盛传,瑞王妃的名字也早已响喻京城。”
闻言,常苒却有些落寞。目光落在那镯子上片刻,道:“妾为丝罗,依托乔木。我哪里有什么功绩......不过就为着王爷赏的恩宠。虚无缥缈,今儿是你,明儿是她。一时的恩宠有什么打紧,若是这辈子都恩宠不断,才是本事。姑娘快起来吧。”
薏霜并未即刻起身,眼神几转迷,缓缓说:“逐风落花随流水,落花哪肯盼君恩。”才扶着椅子,站起身。
薏霜这话说完,常苒心中咯噔一下。眼神再次黯淡了几分。转而看向薏霜时,眼神变得波光流转,笑道:“当真是知己。妹妹有才有貌,虽不知为何沦落至此。可生而为人,总有些缘由。烟花之地还是尽早脱身的好。日后姑娘若有难处,常苒愿尽绵薄之力。这镯子内侧上有一瑞字。别的或许不顶用,却能让瑞王府的门房进来通报一声。”常苒说完,便又推了推装着镯子的锦盒。“我也是爱音之人,只是不如姑娘技艺高。姑娘若将旧谱补全,望觅听者也可来府寻我。我也盼能一解姑娘的愁心烦事。”
薏霜看向那镯子,忽的眼含热泪。不为别的,只单单那句妹妹。笑着捧在手中,改口道:“多谢姑娘。姑娘才真乃薏霜知音之人。只两曲,便能听出到薏霜心中衷肠。”薏霜再次微蹲身子,说道,“姑娘,薏霜告辞了。”抱起琴和锦盒,后退了出去。
薏霜走出门口时,还略略侧头看了一眼屋中的常苒。却见那瑞王妃端起茶盏,手中垂下来的手帕,一角是荷花,斜对着的一角却是迎春花图样。心中惊愕,急忙收敛心神。转身下楼。
薏霜走后,常苒放下茶盏,突然目光一凝看向芷兰。芷兰会意开门同门口秦三说了两句。秦三稍一迟疑看向常苒,随后点头快步跟着薏霜身后。
秦三再归时禀:“主子,那位姑娘,是楼上曲流觞雅房的客人邀请来助兴的。客人早走,只知是位男子。方才那曲,是那姑娘被楼下客人刁难,才又弹奏一曲。奴才已让街上的兄弟跟着她的轿子了。”
常苒点头道:“客人无妨。只查查薏霜姑娘在哪里谋差事。是雅非雅?”
秦三应着。
常苒又道:“明儿再找旁人去探一探,你已经不适合去了。能找到对路子的人吗?可别漏了马脚。”
秦三嘴角微微一动。低着头说道:“是。小的明日回报。”
萧承言下朝后快马回府,到正门处直问:“王妃可回来了?”
门房禀:“回来了。未待多时,又让秦三驾车去金缕楼了。”
“金缕楼?”萧承言又带雁南前往,却是早已离开。派了巡防四处查看,又与雁南分道而行。终得消息秦三在城门留的消息,京郊别院。
萧承言快马先至,让雁南带人后来。
别院无人,倒是不远处能见瑞王府马车,萧承言快马而至,却只见秦三与芷兰。
“爷。”秦三一声高喊,给靠着车厢打瞌睡的芷兰惊醒了。
“王妃呢?”萧承言问。随着秦三手指方向,下马便跑了过去,杂草丛生,秋日枯黄半绿,却是硬杆居多。
“唉。”常苒一叹,摘下才戴在头上的花冠,随手扔到身前溪流中,瞧着其随水流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春去冬来,不可追矣。”
“小姐还在伤心?”沐菊问着手中仍在编就花冠。
“没有。想明白了。也没有伤不伤心的了。或许王爷当年没有动她,也是怕她一家独大,独揽专权。之前打罚了她禧仪院的那些个奴仆,何知不因她掌家两年,此举也是削弱高氏于府中权力罢了。与我何干。如今我一枝独秀,京城皆知。也不好。”
“小姐就是伤心了。您这般说,还是希望昨晚王爷会坚守住自己,不去禧仪院的。可王爷还是让小姐失望了。”
“哼。是呀。原是我想多了。总以为自己与旁人不同,何来不同。不过都是相互制衡而已,能有多爱我。同宫里一样,太后有皇后,皇上就扶起贵妃。亲生母子,尚且这般算计。我与王爷,何德何能,就能举案齐眉。若是我几招就斗倒了高氏,马上就会有另一名门之女进来于我相争。倒不如这高氏。得不得宠,不在对手,而在王爷。我们这些争来争去的人呀,就没有赢家。”
“小姐。可奴婢瞧着,王爷待您,不错。高妃娘娘的聘礼就是礼部筹备的那些,王爷什么都未再备。而您的......小北说王爷带人亲统筹了两个多月呢。好些物件也不是两个月光景能做出来的。”沐菊也拿下头上的花冠,拿在手中。
“傻沐菊,没下旨之前,谁又知道,谁是瑞王妃呢......而且,王爷待高氏不好吗?入得王府,便掌家事。”常苒说站起身来。
沐菊凝眉以问:“王爷之前要小姐管家,小姐为何不应呢?”
“做好做错,都是错。此刻两个人旗鼓相当,谁也不高过谁,才公平。如果一方掌家,另一方一定多得疼惜。与其让王爷多留在她处,不如谁都别掌家事。我既然不掌,眼下我处于劣势,她也掌不了。我同王爷如这花冠,浮于水面罢了。可若是水植之花,长出根部,才能稳固。”
“常铎亲去的前洲。什么都没查出来,一切都被抹平了。只知王爷还是七皇子时,带人在前洲救得。具体如何救得,为何救都不知。雁南说小北去办差了,小北说她是回家了,还提起了吃了相思玉团,若非如此,我们还不知她家在前洲。”沐菊也把手中的花冠扔了出去。渐渐也被水流向远方。
常苒并未说话,而是朝着远处草丛再走。
“小姐,离着马车越来越远了。”沐菊忍不住提醒。
“我知道。我就是想走远点。沐菊......”常苒转头看向沐菊,“你能帮我采一朵那边的花吗?”
沐菊瞧着常苒手指方向,稍一愣,便点头应着。“那小姐小心。”
见沐菊稍走远些,而马车那边早已看不见人影,常苒便在地上寻到一树枝在手,以作剑来。镇国公婶婶说的对,武一下,身上便松快了。从前剑术便不好,便越发不喜练剑了。沐菊回头便能见,但常苒早知沐菊她们已知,毕竟身边多年,难免言语中出现纰漏或梦魇时指不定喊出些什么,想不知都难。至少但她们也有默契,从不刻意提及。身边之人若是都不可信,那便是举步维艰。
萧承言跑到近侧,只见河水中有两个已随水飘远的花冠,萧承言第一反应就是常苒二人坠入河中了。脑子一瞬间发蒙,耳边声音却是明显。转头去寻,却是只能看到草丛中时隐时现的身影。
常苒正以树枝划地,便听身后脚步靠近之声。低沉有力,踩在满地的枯树枝上十分平稳,不是芷兰的,秦三也没那么大胆子,这般靠近却不先行出声。斜眼一看,沐菊在略远的地方采着菊花。便当做没注意一般,继续用树枝划着地面,却是忽而转身:“若想要采花,可也要小心花的毒刺。”当即出手,以手中树枝一挑泥土,带起四周些许枯黄叶子,回身便刺了过去。那枯黄枝叶正好从空中向下落着。零零落落的让人的视线看得没有那么分明。
萧承言一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