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赶上常安来禀,将军家书已至。见苏雪荣在多有顾忌,常苒却道:“直说就行。这样的事,我们在简府瞧得多了。”
苏雪荣当时便道:“怎的,后宅不宁?”
常安便也隐晦的回:“老爷之意,要了两个丫鬟的身契,让我们把人送到南境。似也问罪二夫人:国丧期给大少爷塞通房,安得什么心?说是下月份例不会寄来了。全数填补这窟窿,待国丧一过,便将两人配给那边孤身的将帅。
常苒听后只道:“此局此时,才算完。”
苏雪荣确是无感。琴霜在旁听到,却不免又看了看小姐。小姐看似全无相干,风声,书信也都是常管家所为。一切意思小姐也没说透,管家也是揣摩行事的。其实都借了旁人的手,便都料理了。
苏雪荣根本未提高府之事,只做寻常串门子罢了。但若是真的,那常苒必定会提及。
年节下,常文华回京直冲连理院。“苒儿婚事,是你给她定的?”
“是。不是。是那高夫人......”秦燕怡刚要辩解。
“谁同意了?你便定下来?那我回来了吗?你便定下了?”常文华一下打断了秦燕怡的话。
“将军。那......不是我。”秦燕怡可怜巴巴的说着。
“不是你是谁,你要是直接拒了,那外面能传遍了!”常文华吼道。
“那有什么不好,他们可是有爵位的人家。那三郎虽然排行老三,就算不能袭爵,科考失利,那且还有荫封呢。”秦燕怡突然改了话。一把合上那账簿。
“荫封?......是。哪个不是荫封。你看看他们高家,哪个高中了?文不成武不就。不过都是靠着祖辈的脸面。不是这个干系,为什么就......就非要侯爵人家呢。找一禀生度日,不好吗?为什么非要那份富贵。”常文华说着。心中却是起了波澜。
“禀生有何用?纵使得个好的能万事通达了吗?纵使日后青云直升,能走到多远?可从泥土里爬起来,能洗掉那一身污垢吗?配个坏的一事无成。光等着安排差事,可能就得等上多少年。还有什么出头日?我这也是为着姑娘。她过得好了,才是好的。那夫人在天上,也是希望姑娘好呀。哪个做母亲的,不盼个姑娘得嫁高门,嫁个好人家呀?”
常文华瞧着眼前着着秦燕怡,都想不起她当年那般可怜模样了。那般如柳蒲风,弱质纤纤的娇柔造作。徐徐说道:“你不是为着姑娘,你是为着你的脸面。从前你便是这般。看着我得济了便是这般舍了脸面和身子。”
“将军真这般想?”秦燕怡仿若还是那柔弱女子,那般凄苦的眼神瞬而看向常文华。眼中逐渐含泪,手轻轻拉扯常文华衣角。“夫人比我厉害,会隐忍。明明能处置我数百次。却是纵着我放肆。她又这般做小伏低,反倒她像受了委屈一般,明明她才是正室呀,我哪里跃的过去。且懂得利用局势,利用子女,看得清您的心呐。到底是世族大家的身份呀。哪里像我这般,在泥地出来的人,可是不同。我从小穷惯了,饿怕了。您纵使不是将军,可只要您待我好,我依旧愿意委身于您。将军。我也是为了孩子好罢了。不想孩子日后为着吃饭、穿衣都要算计罢了。”
常文华回手拉起秦燕怡的手,眼神却宛如利剑,直射眼中。“穷惯了,饿怕了。这话你也说过,当时我没细想。可是秦都的俸禄,都寄了回去。自己半分未留。那么多......可叫你与嫂夫人吃糠咽菜了?那自从你来,我也是看到了你们父女情深的。才会在秦都阵亡后,看你伤心怜悯于你。你却是这般说。不怕你父亲,在天之灵不安歇吗?”
“怜悯?当真是怜悯吗?”秦燕怡轻嗔的说,“您就没有异心吗?难道不是看我年轻貌美,想占为己有吗?”
常文华话语已经柔和些许:“是。我确是当年曾爱过你。你那般柔弱,让我忍不住去保护你。你什么都不懂不会,忍不住想教你护你。很多事情,我当初视而不见,却是心偏向了你。我不得不承认,确实爱过你。只是后来......你变了。”
“我变了?我何时变了?哈哈哈哈。您不爱了,变心了,便说我变了?是,是我变了。可我为何变了?因为夫人。您真的觉得夫人当年,没有因为您是将军,您是常文华,您的文采,才华,军功。她就不贪图你的地位名声?”
“她不图那些金银富贵、声望名利。纵使我一直在泥中,也不会置我于不顾。日后我穷败了,获罪了。她也不会离我而去的。我还未发济,前途昏暗,便跟着我风里雨里了。”
秦燕怡用手,紧紧抓着常文华的手说道:“这才是压了大注呀。像您说的,就是赌了一个禀生谋生活呀。您成了,名声,地位都有了。她也有好名声。不成,那般大族子弟,一句家里不同意你们成亲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要听家里的安排不是吗?”
常文华大笑着,肩膀都颤动了。手也紧紧抓着秦燕怡的手。“你是听了京中的传闻吧。我弃官从军,她等我。我发济成将,来娶她。是不是?你真是不了解我同夫人的前尘往事,夫人原大好的前程,是我拉她下云栽的。要不是夫人,我一介将军,如何统的了南境多年。东南西北四境,只我是将军呀。”
秦燕怡没有答话。
瞧秦燕怡似有些不信,常文华又道:“我同夫人,平川邻里。自幼定亲。当时我年少,无所作为,常不务正业。流连瓦舍。是她鼓励我科考博功名。后因瘟疫横行,夫人去施药救人,这深深打动了我,自此发奋。但也险些错失她,她因瘟疫到了南阳公主身边......不是奴籍,只是聘的医女。我们自此失了音讯。在我刚中举人时,夫人已是紫璇宫三品掌事了。我还以为,我们从此殊途。我弃官投军,家中、族中没一人相应。当时是大不孝,被逐出门去的。前途未卜,夫人不顾名声,卖了首饰,给我送了银钱。否则我是否饿死在路上,都不一定。在我生死不明时,夫人多次否了家中再找的才俊。一心等我归来。你说她爱慕权贵?哈哈哈哈。跟了我,她这才是从天上,掉到了泥里。”常文华说完,落下泪来。
秦燕怡依旧不甘心。“夫人,本身就是学医的,医者难道不会用毒吗?我为什么生了常蕊后,便一直无子?您怎么知,那不是她下了药?”
常文华多年从军下手极重,一掌打下秦燕怡当时便牙关松动,吐出两口血来。常文华吼道:“这些年真是骄纵你了。让你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秦燕怡捂着脸,喊道:“她后来也无所出,难道不是天道轮回吗?”
这一声把常若叫了出来。
常文华手指着秦燕怡,气的一时半会说不上话。“当时你怀孕时,我去让她照顾你。她对我起誓,拿她全族,两个孩子起誓。若是有害人害子之心,全都死于非命。她最看重她的子女。你居然还这般说。若不是我哄她,指着你的肚子,再生个男儿。还我心愿,我难道会在那边境,被你迷了眼不成?芜儿若是个男孩......”
“娘。”常若急跑过来,扶起秦燕怡。“爹爹,这是作何?您怎么能打娘呢。”
常文华并未回道,秦燕怡也拉着常若不让再说。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常安在外忽一声喊。常文华即刻转身便走。
常苒已迎了过去,同常衡抱在一处。常文华瞧着这双儿女,还未从方才的话语中缓过来。
当初,芜儿快下生时,城破了,险些全军覆没。江琼坚持救治众人,反累了早产血崩,其后深伤身子。若不是当初跟了我,这辈子凭着她自己何至于这般苦。眸中再见那梅树下的邻家小妹妹,而后渐变为此刻眼前一双儿女。
常若在房问道:“娘,爹爹为何这般气?因为高家吗?同爹爹说清呀,那高家之事与你无关呀。”
秦燕怡摇了摇头。“是旁的。我不懂。死人比活人还可怕。”
“因为,母亲?”常若试探着问。
秦燕怡点头。“若儿,何时,你一定要做正头夫人呀。”
“娘,你也是呀。”常若回。
“我不是。我在不在族谱,都不知道呢。我连进祠堂的资格都没有。”秦燕怡一下喊了出来。
常若震惊:“什么意思呀?”
“你进过祠堂吗?不是府上的祠堂。是平川的宗祠。你去过吗?看到开祠上族谱了吗?平川的常府知道你、我这号人吗?我这夫人,不过给外人看得罢了。这些年我演的认真,你也就信了?你爹爹什么时候来过我这住一晚?这些年何时把你扛过肩头让你看看上面的风景?”秦燕怡说着。看着常若叹了口气。“你得往上爬,若儿。只要你得嫁高门,我才能被扶正呀。娘的荣辱,都在你。”
常若却想起方才父亲的话,什么意思,常芜不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