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言时的葬礼,已过去半月有余,朝事已经回归正常,监刑司也重新步入了正轨,然而,大殿上却没了千良的身影。
接近年关,千良告了假,带着行李,一人一马,在大良最南端的徐家村住了下来。
这算得上是木士一脉的祖训。
火、木、风三家,除修习记史事宜外,还各有一门与记史无关的课程需要修习。
火士修剑术,木士钻研医术,而风士学的则是轻功。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所以,自记事起,每年的最后一个月,千良都会跟着上一任史官四处行医。
“徐大娘,您拿好,这药可帮您缓解疼痛,煎服方法我都写在纸上了,您按上面的服用就行。”
“好好好,多谢医师。”
“我应该做的,大娘您慢走。”
送走了最后一名患者,千良吃过晚饭,便伴着满天繁星,躺倒在院中的草席上。
徐家村气候偏暖,即便隆冬时节,也不会觉得寒冷。
看着闪烁的星空,千良的思绪回到了临行前与季云栖的一番对话。
“千良,木士行医多在北方,你如今为何执意要去南边?”
季云栖向来沉稳,如今却也没忍住向千良发问了。
“云栖,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冥冥之中,我该去一趟的。”
千良还是那么云淡风轻,不过,她没说实话。
她执意要去南边,甚至目的明确的选择了徐家村是因为一个梦。
千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她自八岁起,就时常梦到一个人,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人。
两人从未有过交流,那人也从不知道千良看得见她,千良看不到她的样子,只看得见她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钻研着几份手稿,千良认得出,那是她的笔迹。
那时的千良以为这是神明降下的启示,从那以后,千良总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千良开始期待梦境的出现,梦里那人对她有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千良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最近的一次就出现在她上书离都行医的前一晚。
那晚,梦中不再有那人的身影,也没了那些堆在一旁的有着她的字迹的手稿,只有三个字——徐家村。
千良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她曾经视为“神明”的人和徐家村到底有何联系,所以,梦醒之后,千良将奏折上原本的目的地换成了徐家村。
“千良,你从未去过南部,那里是大良的蛮夷之地,你……”
季云栖掌管大良民间诸史,她的消息最为灵通,在风士的情报网中,大良南部是尚未开化的刁民,她担心千良难以应对。
“云栖,无妨,即便是蛮夷之地,那也是我大良的土地,那里也居住着大良国的子民,或许,我早该去一趟的。”
千良原本只是为了跟随梦境的指示,前往徐家村一探究竟,但听了季云栖的话,她反而觉得,徐家村她是非去不可了。
“你啊……”
季云栖了解千良,她做了决定的事情,任谁也更改不了。
“韶阳呢?怎么不见她?”
听出季云栖语气里的无奈,千良轻声笑了笑,转而问起了顾煦。
“听说宫里的几个皇子接连出事了,毕竟是皇室之事,她这个史官自然得跟着。”
“云栖,你若见了韶阳,还得告诫她万事小心,皇子接连出事,宫中怕是不太平。”
本是为了转移话题的提问,现在听到季云栖的回答,千良真的有些担心顾煦。
“你们两个倒是清闲,动动嘴皮,我倒成了传信的人。”
季云栖失笑道。
随后,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又抽出一把软剑,递给千良。
“韶阳托我转告你,这柄软剑是她常贴身带着的,你或许用得上,这锦囊里是风士在南部的情报网的启动口令,你或许也是需要的。你既已做了决定,我和韶阳自然不会拦你,只是千万要小心行事。”
思绪回到现在,千良摸了摸挂在腰带上的锦囊,以及缠在腰间软剑,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何其有幸,有这样的朋友。
这样想着,千良也渐渐睡熟了。
不出所料的,她的梦境中又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看清了她的容貌。
憔悴。
这是千良在看到她的样子时,最直观的感受。
再接着,许是这些天做惯了医师,千良不自觉地开始看诊,这一看,倒是让她有些奇怪,这人的状态并不好,该好好调养一下。
在千良诊断的这段时间里,那人依然埋头在手稿当中,似乎那是她毕生的追求。
千良看着她如此废寝忘食,心中悄悄升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怒气——她该休息了。
千良甚至想要伸手拿开她面前的手稿,只是,还不等千良有所动作,梦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一切都变了。
梦中的人消失了,毫无征兆地消失了,紧接着消失不见的,是那些手稿,再然后是那人用过的木桌、木椅……一切都消失了。
千良蓦然生出一种,那人在与那个世界告别的念头。
……………………………………
“咯咯咯!”
雄鸡报晓,几声鸡鸣唤醒了睡梦中的千良。
睁开双眼的千良,思绪却依然停留在梦中,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她知道,那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梦中了,只是她实在无法开心,十几年的熟悉,让她和梦境中的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系,一种虽互不相识,但却彼此了解的联系。
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千良像往常一样,梳洗、用饭、看诊……心中却始终空落落的。
此时的千良还不知道,在不久后,将有人填满她空落许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