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白回房寻找萧暮,发现萧暮和玄九几个都不在,只有玄一在房梁上嗑瓜子,瓜子壳扔了沈月白一脑门。
“嗨,一姐,你这样可真没素质!”
玄一却毫无包袱地回嘴。
“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美好生活!这谁说的,你说,这可不就是你们这群男人随处解手时念的词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也想像你们那样,不是没办法吗,我只能扔瓜子皮也享受下美好生活咯。”
“一姐,你咋还偷看我们上厕所呢!”
“哼,切,偷看!”
玄一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个傻子。
“就你们这群小屁孩,哪个不是我看着长大,再不济也是一起长大的,就说比我大的玄九他们几个,呵呵,当年在沧浪山经常就光着屁股到处跑,我有什么没见过的。”
沈月白捂了耳朵。
“不听了,不听了,我怕被他们灭口,我去找师傅了,要是阿灵回来,跟他说一声。”
玄一看着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眼里充满了温柔,笑着笑着,眼里又泛起了忧色。
就在两日前,他和玄九都知道主子收到了皇帝的密令,杀了沈月白,要不然皇帝马上就会更换储君人选。
萧暮看了看,什么都没说,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把密令扔到了火堆里,在刹那窜起的火焰里,一闪而逝的是萧暮的悲伤。
萧暮没有把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忘尘和沈月白。他静静地拨着炭火。
“他们不需要知道,这是命令,你们如果还想跟着我,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玄九和玄一都明白,他们的主子,是宽容的,同时也是不宽容的,遵从主子的命令是他们从沧浪山下来以后死守的第一条准则。
他们都没有多话,相顾无言,默默记下了。
子夜看着蹲在房梁上的玄一,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一姐!怎么了?”
玄一睨了下面的子夜一眼。
“少打听。”
子夜笑了起来。
“我猜阿灵有事瞒着小舟,不让你说。”
玄一一摊手。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怪不得你能被先生派去跟着小舟呢,你就是我们所有人里面最全面的,虽然各方面都不拔尖,但是你的综合实力,莫说玄九那呆瓜了,我也不能与你相比啊!”
子夜笑了。
“一姐,你这又自傲又谦虚的,果然是你啊!别愁了,相信阿灵,我走了!”
玄一看着子夜没了影的门口,耳边还是子夜那句相信阿灵,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沈月白走到半路就被玄七拉走。忘尘正让玄七寻他过去。他们这一次并没有去平时议事的地点,反而去了花府。
花府如今门庭冷落,却仍旧能在那白墙青瓦里看到花家人的风骨,那是读书人的傲气,却不是酸腐之气,花家几代人都是大儒,花朵的爷爷就是当年月朗的太傅,花朵的父亲本来也会成为月白的太傅,花家几代人都秉承着不参与朝中任何一派的争斗,只保持自己的政见,想要收买笼络花家的人比比皆是,但是直到今日某某送的一碟子金元宝,明日谁送的绝版字帖,后日谁送的名贵药材,甚至是几匹不算太好的布料,都出现在了朝堂上。花老大人是这么说的。
“今日,我就不点名了,看在各位大人是初犯,恳请皇上也就不要追究了,但是,如若还有人存着这样的心思,就彻底打消了好,下一次我就只能把各位的名字报上来了。我花家,几代为官,花家子弟都勤勉好学,花家有规矩一代只能一人入官,其余人都可自谋营生,花某不才,教出来的儿子个个都是好样的,日子还很是过得去,并不看得上这世上的奇珍异宝。”
从此之后,再也无人敢与这花大人多说一句话。
花家入朝为官的人,一生只做一件事,带学生,前朝满朝文武一半都是花家门下,但是所有花家的学生入门的第一要训就是只授业不师徒,意思就是要教可以,坦坦荡荡地教你,但是不谈师徒关系,下了课就各位你请回吧,我们不认识,更别提什么开小灶走后门谈政治了。
就连皇帝都只能花家老大人那里听到一句,我只能告诉你解决难题的方式,方式有很多,结果各不同,至于各位包括皇帝您要选哪一个,不好意思,臣也不知道!
这倒是让那些是不是视花家为威胁的人都沉默了。
花家名扬天下,就连沙族人都很佩服花家人,花家人除了在朝廷为官的花大人,几乎所有血亲关系的人都远离了京城。当年动乱发生时还在京城的就只有尚未婚配的花朵,还有刚生完孩子不久的三儿媳。
所有人都不明白,从不参与政治和朝堂争斗的花大人,会用自戕来唤醒部分人的清醒。那些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万死不辞的文武百官们都不敢吱声,面对不知道哪里来的蒙面乱贼都选择了做哑巴瞎子和聋子。
而那个一辈子只读书授书的花大人却在那可怕的沉默里振臂一挥,
“朝闻道,夕死可矣!惭愧惭愧!”
花老大人在那一片静默声里撞上了殿中的檀木柱子,巨大的响声,犹如惊天大雷,也狠狠地撞在了在场官员的心中,鲜血飞溅,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后,有人狠狠地撞向了身边持刀的黑衣人。
一个两个三个,在场的多数人都被鲜血染红了眼睛,像野兽一般与那些入侵者厮打在一块。
庆幸地说,这些黑衣人就像被告知过只许控制场面,不能杀人一样,他们只是阻挡防卫却没有拔刀杀人。
一场混乱后,花老大人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曾经被他教过的学生,遍布各行各业,他们都很一致地来到了花府门前悼念,却没有一个人进去。他们的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仰视,他只活在自己的道里,而且不惜以身殉道。
沈月白想着已经到了花府的后院,有人在那里等候,领着他们穿过长廊绕过门厅抵达前院的大堂。堂上坐着忘尘和一位和忘尘年纪相仿的男子,他眉目俊朗,书生气十足,可是又不似读书人的羸弱,左右两边各坐了两位素袍男子,一位年长,一位年幼,均生得英气十足。
“师父,我来了!”
忘尘身边的男子和左边位置的男子一看沈月白,均都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沈月白的脸。只有那年幼的男孩有些不解,也跟着站了起来。
忘尘让他们都先缓了下,才说。
“各位,坐吧,无需这么惊讶,他确实像极了我的师妹。”
所有人这才缓过来,要来行礼,忘尘出言阻止了。
“他如今身份未名,不需要那些虚礼,各位都坐吧。小舟,你也去坐。”
小舟应声就在那小男孩下边坐下。
“小舟,师父边上的是你花姐姐的大哥花谨之,他的父亲花阁老你是知道的,原本该是你的太傅,你尊称花家大哥一声先生也不为过。”
“是。花家与我有救命之恩,先生,请受我一拜。”
“这,使不得!”
花谨之要阻拦,忘尘拦住了他。
“你们花家受得起!”
花谨之一听,只能看着小舟款款下拜。
忘尘指着左边的中年男子说。
“这就是封将军!”
小舟躬身行礼。
“这位小友就是罗将军的小儿子罗山海!”
小舟正要行见面礼,罗山海马上就站起来,躬身行了个战场的礼节。
“刚才先生叫你小舟,我叫你小舟哥哥可以吗?”
沈月白一愣,也不拘谨了,笑着回答。
“当然可以!”
寒暄过后,小舟听到了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当年动乱发生后,沈芷和月朗被扣押在饮马山上的一座道观,罗将军带着一队人马试图解决月朗和沈芷,却始终无法突破山上的那窄窄一道天堑,数日围攻后,山下的人上不去,山上的人也下不来,一封罗家人送来的急书送到了罗鸣山手里,罗鸣山一看,脸色大变,良久,他才对那送信人说了一句。
“跟夫人说,我到了酒泉之下自会跟他们请罪!”
短短一句话,这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将军就像被风雪染上了双鬓,彼时要挟他的人已经杀了罗老夫人,如果罗鸣山不撤兵,他们就会杀光罗府里的所有人。
就这样熬了三日,这位罗将军竟然白了头发。
当他顶着刀伤和箭伤踩着同行将士用身体做的盾牌,与敌人正面迎战时,他就像来自地狱修罗,他的罗家枪使得犹如神器,所到之处血溅三尺,然而,他不知道,两日前,山上的沈芷已经从那些人口中得知了花阁老已死,罗鸣山一家被灭门,她在无人知道的深夜里,咬破了藏在嘴里的药丸,自尽而亡。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上沈芷是怎么想的。因为月朗也在半日前留下一句,放了她,我死了她对你们来说就没有价值了,堂堂一国之君,咬舌自尽。事实确实如此,他们也想就此下山,但是罗鸣山死守着,让他们无法脱身。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里,一半是沙族人,一半确不是。而罗鸣山冲上山后,云家和世家门豢养的死士都选择了自尽。
罗鸣山枯坐着等待后援前来,却不料山上起了雾,后来他们醒来时,叶将军已经到达,可是找遍山上的角落,也没有寻到一具尸体。沈芷和月朗的尸体也不见了。没过几天,就听有人说在某处找到了沈皇后那被割去头颅的身体,可是,听说就是听说,他们没有真的见过。
罗鸣山回到城里,眼前的景象让他两眼失焦,原本喧闹的月相城此时笼罩着诡异的气氛,家家户户门前寥落破败,到处都是哭声啜泣生,那些被抢劫的家庭有的死了男主人,有的死了女主人,有的是连幼儿也没放过,有的也如他一样全家都躺在一起,他努力移动着脚步,直到看到自己门前那一字排开的十几具尸首。罗鸣山终于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幼儿啼哭,罗鸣山想着,自己也许就要随家人随主子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