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臣先告退了。"季李抬头辨着封怀礼的表情。
男人抿直了唇,在一段极长的沉默后,眨了眨眼睛润湿的睫毛似泛光的剑刃,在眼尾割出长长的稠秾艳色。
他点头看着季李转身,一步步走远,消失在视线里。
季李知道封怀礼还站在原地直直的盯着他的身影,落日渐晚,他踏出庭院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大、大人。”娃娃脸扒着墙壁冒出头,悄声喊。
季李一愣,赶忙跟着他躲到围墙后,疑惑的开口:“怎么了?”
“今日的事……”娃娃脸一脸感激的盯着他,眼睛亮得吓人,季李怕人像王七一样,嘴上全是什么‘当牛做马’、‘结草衔环’的话,赶忙抬手道:“都是小事。”
“你快进去吧。”季李朝攀附着黄青藤蔓的石墙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轻声道:“我要回去了。你家大人恐怕也饿了。”
“好好。”娃娃脸忙不迭点头,目送人走远。
喜滋滋朝庭院里走时,还恋恋不忘的朝大门的方向看,他突然感觉视线一暗,心头一颤颤巍巍的转身就看到冷着脸站在门口的封怀礼。
“王、王爷。”娃娃脸顿时结巴起来,揪着衣角低眉顺眼道:“小人就是在、在学习。”
封怀礼:“是吗?”
娃娃脸赶忙站直了身子扬声回:“季大人为人善良……”他偷偷瞧着男人的神情,嘴角上扬看着有些高兴的模样,他就知马屁拍对了,赶忙清了清嗓子,把生平所学的赞美之词用尽。
说到嗓子都发干了,他舔了舔嘴唇总结道:“因此,下次小人定要卖惨,死皮赖脸的都要把季大人给留住了。”
“你卖惨?”封怀礼皱着眉头不满意道:“那本王岂不是又要当坏人!”
娃娃脸面上无奈,不知所措,心里只道,王爷呀,王爷,您这作风就够狂放了,再得不辽手怕是要强取豪夺上了……
封怀礼眯着眼睛探究似的盯着他,“你想什么呢?”
娃娃脸赶忙摇手,眼睛一转恳切道:“没有。是这样的,季大人说要让小人提醒您用膳,还问了您喜欢的菜式。”
封怀礼美滋滋的背着手,大步流星走到大厅。
娃娃脸见人总算消停下来,一面在心里对人美心善的季大人道谢,一面又愧疚起来,季大人对上了我家大人,肯定是要吃亏的呀!
哎,但恐怕只有季大人才有这般神通了。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小石头,你在想什么呢!”封怀礼放下筷子,不满的盯着他。
娃娃脸吓了一跳,赶忙跪拜应声。
“别跪了。”封怀礼不在看他,语气柔和下来:“去书房拿笔墨,本王把口味都写下来,你下次直接拿给他。”
“还不动?”没等到回答,男人又皱起了眉,语气里带着些羞恼:“傻愣愣站着看什么呢?快去拿!”
……
季李从王府急急忙忙跑出来,如同清晨赶着授课般一路不停奔回相府。
他一踏进门,王七就蹿出来了笑眯眯的盯着他看,围在身边嘘寒问暖的一通说。
季李当然知道,无缘无故献殷勤定然是有事相求,但王七这般模样他之前确实是没见过,再加上前几次,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效忠尽职结果一转身就巴结到冯裕之那头去了。
新仇旧恨一结,季李就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应着王七的话点头,插话道:“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我要同老师去用膳了。”
“是是是。”王七一脸期待的等着下话,捏着头眼巴巴的望。
季李一摆手,语气淡淡道:“不用担心,我吃完饭知道自己打水洗漱的。”
王七:谁担心这个了!
他面上笑着,连连应:“是。小人明白。”
“那你快退下吧。”季李憋着笑,装作无事的转身要往饭厅走。
季李走了几步,心里从一数到了五,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大人,小人实在是放心不下。”王七一脸关切,可谓是忠心耿耿,“休假的事就还是算了吧。”
“……别呀。”季李没想到王七是这个打算,竟然说不休假了,他赶忙走近着急道:“我就是开开玩笑,你之前不也是这样。”
“那,小人休假之事?”王七心知装对了,没忍住开口。
“好呀,你个王七。”季李一看就知道自己又被王七的可怜样骗了一道,面上气恼起来,心下却感叹,以后还是要好好和人交流,休假这事可重要了。
要是真把王七的假期弄没了,他都怕,一抹黑直接被暗杀。
“行了。我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和老师说。”季李挥手让人快走,无奈道:“你以后可不能再‘反叛’了。”
王七:大人,小人只能是尽力而为。
季李把人打发走了,几步走到门前,还未推开门就能感受到屋内的暖意。
亮橙色的光团透在窗户纸上,像是要烫出一个火星的燃孔。
季李敲了敲门,轻声喊:“老师。”
“进来吧。”屋内低哑的声线应着。
季李推开门,看到冯裕之竟然已经在给他布菜了。
勺了一碗鱼肉汤、堆成小山堆的菜碟,满当当的饭碗,一角的果盘。
“老师,您是用完餐了吗?”季李看到冯裕之的位置上没有碗筷,生出困惑来吞了吞唾沫问。
冯裕之朝他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领口的雪白毛皮,探出的指节枯白瘦削晃过的手腕出有几道极细的血痕。
季李前几次就注意到了,但根本没看清,所以这次因着好奇心他一直盯着那处。
像是几条被划开的伤口,用细线生生勒开的,一道一道,不让它愈合,总是沿着那痕迹再去破开。
“您那里……”季李情不自禁问出了声,冯裕之早就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故意将手腕翻转着敞露出来,但狐狸毛被厚瞬间掩在雪白毛绒之下。
“我已经用过膳了。”冯裕之打断了他的话,回答着他的问题。
季李赶忙扯开视线,装作没看见般坐到位置上,埋头吃着。
后面的时间里,季李没有再去问他什么问题,只能定着人直勾勾的视线大口吃饭。
季李垂着眼眸喝着炖成鱼糜的汤,一勺一勺舀着,突然感觉自己就像短视频里面的吃播。
冯裕之坐在板凳上,一脸惬意的看着他,时不时被勾起了兴致端着药饮慢慢品着,缠绵的盯着有意躲闪的目光,一张一合的唇和上下滑动着小巧的喉结,寻着暖烘烘的光亮往下。
层层衣料严严实实的遮掩着的皮肉,被分隔开的充满生机、流淌着灼热血液和似流水潺潺跳动的心脏。
只不过,那结实的小腹现在软成一团,冯裕之一时想得久了,手指卷曲着时不时磨蹭着皮毛,就好像已经落在了少年鲜活的身体上,柔软烫灼的腹肉。
能够融化他皮肉的热意,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只有舌根上那团烧灼着提醒着他的烙印,和陪伴他十余年满身的血痕。
多美妙呀。
冯裕之突然很渴,吞了一大口苦得要命的药,皱着眉头艰难移开视线,落到屋外蒙蒙的雾气里。
“午时的时候,文意寄了封信来。”冯裕之垂着眉,对着冒热烟的瓷杯轻轻吹了口气。
季李闻言放下碗,偏过身竖起耳朵听着。
“他把东西都还了回来。”冯裕之松开抚着碗的手,指尖轻轻叩着木桌面,目光落到屋外。
季李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到王七低着头双手端着个木盒子走近。
盒子里装着他前几日让季小五他们转交给宗文意的银钱,季李皱着眉不解道:“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文意怎么可能缺钱,这些东西你合该自己收好。”冯裕之似乎嫌冷了,将双手藏进厚实的袖袍里,歪了歪头理说当然回,颈侧的银丝盈着暖光簇拥着推挤到围着的雪白皮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尾竟然染上暗红的血色。
季李下意识盯着看,总感觉,冯裕之手腕上勒出的血痕就是银白的发丝所致。
不然,为什么这红看起来像血一样?
季李凑近了些,伸出手指遥遥点着格外显眼的一抹红,声音很轻:“老师,您的头发?”
像是怕惊扰了,伏在雪地里濒死的白狐,受了重伤,颈侧霍开道口子潺潺的血液一点一点往外冒。
陡然间,闭着眼气息孱弱的狐睁开了眸,浅棕色的兽瞳竖成条尖缝,鼓动的黯黑不断冲撞着广漠的苍白雪原。
“我、我……学生失礼了。”季李猛然惊醒,这才发现探出的手指差点触到冯裕之的发尾上了,针尖似的冷意已然挨上了指尖,他飞快收回手,偷摸去看,圆滑饱满的腹肉上留着个极小的白点。
再一细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唯有残留的冷麻感提醒他,不要莽撞,季李将手指攥拢低声道:“还请老师责罚。”
冯裕之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如同屋内沉沉的黑。
季李等不耐烦了,悄然抬眸去看人神情,偏着头只能看到白得惊人的侧脸,耳骨上几缕发丝温顺趴着,又印出几道血红的点印,散落在耳肉上。
季李看着只觉得手指发痒,想要去碰,赶忙移开目光忍下这种怪异犯上的举动。
“你恐怕也累了。”冯裕之开口了,“回屋歇息吧。”
“是!”季李逃跑似的站起身,在和王七擦身而过时他停住脚步,咬着牙瞪了王七几眼,低着头拱手道:“老师,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冯裕之一直看着他的举动,闻言弯了弯眸语气温和,“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