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的未婚夫婿突然出现,萧雁识饶是有所预料也仍旧有些意外。
更何况薛犹与谢开霁按理说是没什么交集的。
所以萧雁识的第一反应是蹙眉,薛犹有什么算计?
大略是眼底的怀疑太过明显,薛犹略难堪,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解释道,“长公主今冬以来一直胃口欠佳,唯独能略多用些这时兴果蔬,我……在别处得了些消息,知道郡王庄子上有多种些,于是冒昧登门,一来二去的……便知郡王需些这样的庄子。”
说着他往萧雁识面上看了眼,“的确是有所求,但确实不曾知道郡王与世子交好,倘若……”
“倘若什么?”萧雁识定定地看着薛犹,“薛三公子倘若知道我与他交好,便不会再向他求购这些东西了吗?”萧雁识勾唇,“你顾忌这些,莫不是觉得我会从中作梗?”
不可谓不是咄咄逼人,萧雁识这样的一面谢开霁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站在一旁,却格外新鲜,恨不得叫人拿来些瓜果,一边吃一边看。
“世子……”薛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露出一抹苦笑,“世子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我不知道。”萧雁识“毫无眼色”,一点都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谢开霁啧啧不已,刚准备开口解围,怕萧雁识将自己的合作伙伴给挤兑走了,孰料就见萧雁识忽的抬脚走到薛犹面前……
将人扯走了。
谢开霁:“……哎?”
“别跟着!”萧雁识头也不回。
薛犹那般端方的一位公子,竟被他扯得一趔趄,而后也不挣扎,由着人拖进隔壁院子。
谢开霁摸摸下巴:大白天的就往客房里跑啊,急色啊急色!
再想起这两日江陵甚嚣尘上的谣言,他忽的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儿来。
就凭他对萧雁识的了解,即便顾忌萧雁寻的名声,打断肋骨和血吞的做法也不是他的风格。
除非……
谢开霁呵呵一笑,除非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
萧雁识将人扯进客房后就后悔了。
当着谢开霁那个家伙的面做出这么“暧昧”的事儿,大概又要被揪住小辫子了。
愁得差点揪头发的萧世子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抓着薛犹衣襟的手一松,往后退了两步,“抱歉。”
果然,这么大的动作,险些将人衣襟给扯烂了,薛犹局促地整理了下被扯乱的衣襟,想开口又怕不觉时犯了萧世子的忌讳。
二人一时沉默无言。
半晌,薛犹终是忍不住,开口时谨慎再三,“世子若是怕我有所图谋,那我与郡王的合作便作罢了。”
这么一会儿心思早就跑到一边去的萧雁识有些怔愣,“什么?”
听都没听清人说了什么。
薛犹也没有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
萧雁识这次听清了,只是开口却叫薛犹颇感意外,“为何要作罢,互利互惠,一本万利的买卖,你若就此放弃,依着长公主府如今的情势,薛三公子怕是嫁妆都凑不齐罢……”
堂而皇之开起了玩笑,萧雁识自己面无表情,薛犹却是一愣,而后两只耳朵瞬间红了。
萧雁识一眼瞥见,不自觉勾了勾唇。
“……未入长公主府前,我在西南贩卖毛皮香料,积蓄还是有一些的,”薛犹谈及“嫁妆”还是有些尴尬,“而且驸马待我也好,那几处庄子便是他赠与我的,世子且安心,我二人的婚事不会没了侯府的面子。”
薛犹一字一句,认真解释的神情颇为养眼。
萧雁识却不解风情,开口提醒道,“上次土匪劫道,难道就是薛三公子口中的‘贩卖毛皮香料’?”
这一事,始终是压在萧雁识心头的一个芥蒂。
他可以不论薛犹那个尴尬的出身,可以暂且忘记侯府与长公主府的旧怨,但是唯独那日大雪中,眼前这人横刀相向时的利落果决,与现在眼前俊明朗逸,翩翩公子的这一面,难以重合。
那几辆马车上的物什萧雁识来不及查。
那十数个土匪的结局……萧雁识则是不愿,也不想查。
薛犹听罢只是微微一愣,而后他嘴角掀起一点,又压下去,“那几辆马车上装的是刀。”
萧雁识怔住,“刀?”
“有人要我自曲泾川送六辆马车往江陵来,遣给我八个好手,并一千两黄金。”薛犹不遮不掩,继续道,“对方要求我十日必须到达江陵,但天不遂人愿,大雪封路,我带人日夜兼程也无法按时到达,于是兵行险着避开官道,走了小路。”
“……土匪堵了前路,杀了五人,逃了三人,我亦负伤,无奈之下只能将一千两黄金交出,又许他们两辆马车的刀,约定到江陵城外十里处分道扬镳,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遇见了世子。”
说到这儿,薛犹苦笑,“世子骗我是河东军,我……心虚不已,唯恐身后那几辆马车暴露,倒卖军器是死罪,我自是下意识想要欺瞒……便是最后那样的结果。”
说完这一切,薛犹像是松了一口气。
萧雁识沉默了会儿,不说相信也不说不信。
只是最后又问了一句,“你当真愿嫁我?”
薛犹这次反倒没有上次的果断,良久才道,“世子觉得我还有得选么?”
长公主府像是一座牢笼,圈禁住的只有他。
“我便信你一次。”萧雁识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谢开霁为人光明磊落,心胸宽广,你与他合作,不会吃亏。”说完便转身就走。
孰料背后响起一串脚步声,萧雁识还未停住,便被人一把拽住手臂,“那世子呢?”
萧雁识回头,“嗯?”
“世子问了我两次,愿不愿意嫁。”薛犹目光灼灼,“可我从未问过世子,世子愿不愿意娶。”
即便薛犹是个傻子,也断然不会相信,那日上朝萧雁识向皇帝求职赐婚尽然是真的。
朝臣那样的多,不过一日便传出十多种萧世子当堂求娶的现场版本。
薛犹一一都听过了,他反复琢磨,可还是不觉得哪一种是真正发生过的。
这个问题他纠结了很久,今日猛地问出来,心中反倒轻松了许多。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萧雁识的回答那样简单粗暴。
在薛犹仍在忐忑时,萧雁识猛地揪住薛犹的衣襟,将人一把按在门上,狠狠吻了上去。
“唔……”
“……你说,我愿意么?”
“……”
*
谢开霁在温泉池子旁边转了七七四十九圈,才见二人一前一后出来。
看到萧雁识的第一眼,他眼皮子一跳。
什么情况?!
萧雁识面皮比城墙厚的人,嘴唇破了皮?
谁干的!
罪魁祸首显而易见,但等谢开霁的目光落到薛犹身上时,他眼皮子都快抽筋了。
萧雁识这么浪的吗!将人衣襟扯烂了不说,还将人啃得嘴唇犹在冒血珠子。
忒残暴了些!
谢开霁的眼神瞟了又瞟,萧雁识忍不住蹙眉,一边挡住谢开霁的视线,一边走过来,抬脚就踹。
谢开霁险险躲过,“嘿,你怎么又踹我?!薛三公子都在呢,不给我留点面子?”
萧雁识冷哼一声,拽着人就往外走。
谢开霁顿时不满,“看都不让人多看一眼,而且将客人晾在一边,着实不懂事。”
话音刚落,便见萧雁识伸手,谢开霁本能一躲,孰料对方只是虚晃一枪,气得他直咬牙,“萧二,你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了?”萧雁识睨了他一眼,“连声招呼都不打,你就将人请来庄子上,那时你怎么不说自己过分?”
这就是秋后算账了。
谢开霁知道自己这一次做的有些不大地道,方才还咋咋呼呼不满,这会儿又心虚悔过道,“我脑子一抽,被银子迷了眼,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好么?”
萧雁识吃软不吃硬,谢开霁了解至极。
果然,萧雁识缓了神色,在谢开霁肩头拍了一把,“这次我就既往不咎,你继续依着你的计划与他合作,只是你应当也知道……这外来的东西时兴也就那么一两年,时间久了总有旁人也琢磨出来,而且甚至比你的要更好。”
“到时候,及时抽身,莫被这东西缠进去……”
“我知。”谢开霁正经神色,“紧俏的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你且放心,见势不妙我便会与薛犹一道稳稳抽身,倒是出货那边,我和你借个人。”
“萧跃?”萧雁识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嗯。”谢开霁满脸兴奋,“萧跃这厮手底下管着的都是聪明人,他一出手,我这边就轻松多了,到时候有心人就是想顺藤摸瓜,也找不到我这边……”
萧雁识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扶额,“你这多年也不像缺钱花的样子,怎么财迷得紧,跟恨不得钻进钱眼里似的!”
“害,你不懂,钱色二字,唯有‘钱’字最令人安心。”谢开霁晃着脑袋,“你现在一副钱财乃身外物的模样,说不准哪日就靠我接济呢!”
萧雁识听了也只当玩笑,并不在意。
二人又聊了两句,萧雁识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我从北疆回来不久,有一事不太清楚,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什么?”谢开霁支起耳朵。
“曲泾川。”萧雁识微微蹙眉,无论是那日在朝堂上几个朝臣言辞激烈,还是方才薛犹提及的军器和神秘人委托,这两件事串起郭攸、梁言、柳之儒、苏三试,还有薛犹……
萧雁识像是在迷雾中追着一道忽近忽远的声音,明知不可接近,但不知不觉的就一脚踩了进去。
“你问这个作甚么?”谢开霁眉头紧蹙,“曲泾川如今就是一团乱麻,你一个守疆大将,管这些作甚么?!”
谢开霁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萧雁识愈发好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萧二!”谢开霁一把揽住萧雁识的肩膀,“听兄弟一句劝,曲泾川的事情莫要再问,这里边水深得很,你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还管不到这里头。”
“……好,我听你的,不问。”萧雁识从善如流,谢开霁反倒不太信任地盯着他,“当真?”自家兄弟这德行他不是不知道。
痛快的时候多半有个。
但萧雁识又点头,“我不骗你。”
谢开霁目光逼人,“但愿。”
萧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