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相柳铁青着一张脸,揪着谢绯,在陆吾的注视下亲自去请局长。
走到光里时,谢绯才能看清相柳的全貌。
他相貌奇丑无比,简直是脸歪眼斜。青黑色的嘴唇厚而肥大,眉心的九颗环形黑痣显得丑陋,与风流倜傥的陆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注意到他的目光,相柳很是敏感的呵斥道:“看什么看?”
陆吾不合时宜的嗤笑一声,气氛顿时更加剑拔弩张。
相柳是知道自己的丑陋的,即使身居高位,仍旧避免不了经常看到很多人带有同情或惊奇的目光。
这种敏感促使了悲观,以至于他现在有些恼怒的看着谢绯,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辉。
被扣押在原地,浑身的伤口在寒风中刺痛的谢绯,却莫名侧头看过来:“我觉得你,比陆吾帅多了。”
到底还是怕了吗,所以才会用这种虚伪的话服软。
相柳内心愤愤的,一是看不起他毫无尊严的虚伪,二是为自己再次听到这种太过虚假的话语而感到愤怒。他最烦别人拿自己的长相说事。
却见他突然抬起手,指向自己衣领处:“你有个女儿,还把她的贴纸放在自己衣服上。你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又看向陆吾,“跟这种情感漠视的怪物不一样。”
陆吾抿了下唇,嗤笑着握紧了拳头:“油嘴滑舌,你以为到了局长那里,会比在我这好过?”
“无所谓,在哪对我来说没区别。”谢绯主动往相柳身后站去,“而且,我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出乎意料的,相柳在短暂怔愣后,下意识抬手将人笼络到自己身后。再抬起头时,看向陆吾的眼神更冷了些:“你已经被停职了,局长那边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管。陆吾,你别忘了,虽然总部仍旧是跟其他分部一样的上下局内制度。但其实按照军区来算,局长的职务堪比司令,而我身为副司,是要比你高一级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只是相柳以脾气古怪但闷葫芦著称,也从不拿这个压人。
此时他搬出来自己的职位,就是让陆吾赶紧滚。
陆吾搓了下手指,“倒是我这个分部的管理人不懂事了,春城的手伸不到总部,我懂。只是你也小心点,别被人一句话霍乱神志了。”
“轮不到你管。”相柳按好了人,浩浩汤汤的离开这里。
又穿过不知道多少个回廊,走到处假山精美,铺满梅兰竹菊的雅园。他才松开按着谢绯的手,面无表情的说道:“局长就在前面的房间里。”
谢绯的视线在雅园里昂贵的兰花等环视一圈,又看向池子里纯白的一条条游鱼,冷声评价道:“民脂民膏搜刮不少啊,特管局这些年还真是发达。”
相柳摸了下鼻子,猛地推了他一把:“少废话,快进去。”
直到少年倔强桀骜的背影随着门槛上的吱呀声消失,他才顿了顿,走到水池边,看向里面昏暗的倒影。
他的衣领上贴着一个小小的粉色公主裙贴纸,象征着年幼的女孩最向往的东西。他也,的确有一个四岁的女儿,正是刚启蒙咿呀学语的阶段。
可这不是他女儿贴的。
贴纸来自于他昨天认识的一个小女孩,是作为新觉醒的重点研究对象送往东城的总实验室。
在将她押送进实验室之前,因为路程颠簸她实在吐的厉害,相柳的下属开了窗通风散味道,女孩余光瞟见路边的小摊,侧过头脆升升问他:“叔叔,我很乖很听话,那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相柳想起自己的女儿,才点头:“你想要什么?”
同样的年纪,他家里给女儿堆满了粉色的玩具和娃娃。
眼前的女孩却小心翼翼指着外边:“我想要那一张贴纸。”
小摊将贴纸几张合一,不能单卖。可相柳拿过来时,她仍旧小心翼翼的只从中抽取了一张。
上面有璀璨闪着光的下午茶,有小猫图案的奶油蛋糕,蕾丝繁复的粉色裙子。
她把玩着贴纸上的一切,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燃起火柴那般,贪婪的在狭小的车厢里沉浸在其中,好像真的就此做了个公主一般的梦想。
眼前的一幕让他麻木的心有些许刺痛。
他知道不多时,实验室上空会响起女孩痛苦的尖叫。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有一条无辜痛苦的亡魂。
可相柳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不稳稳立足于这个位置,那么被送进去的就可能会是他的女儿。
所以最后,他神情几乎没有变化的将她送了进去,又乘坐押送的车离开。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在分别之前,女孩将她认为最贵重,也是最喜爱的裙子留在了他的衣领上,仅此而已。
相柳愣愣的看着水中相貌丑陋的自己,又想起谢绯方才的话语,缓慢的将衣领上的贴纸撕下来,攥在手心。
雅园内的山水风景怡然,而房间之内檀香缭绕,似乎真正的硝烟才刚刚开始。
然而谢绯深呼吸后,穿过屏风进入后方时,却只得到对方一个淡然的招呼:“坐下吃点东西,不着急聊。”
桌上摆着原本的世界各地才有的美食,油滋滋的五花肉浸透了汤汁,焦脆的外壳却又是金黄色,看的人食指大动。
谢绯却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开门见山的说:“我知道山海神卷的秘密,只要你能让我见到温佑,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在听见“温佑”二字时,正对面的蛊雕微微愣神,仿佛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将那一碗鹿茸汤就这么推过去,抿茶的唇角轻轻扬起:“我说了,先吃点东西,我们不急着谈这些事情。”
毫不留情的将食指按在汤碗边缘,直截了当的推回原处,谢绯神色冷漠的拒绝了他的邀请:“没有胃口,我想见温佑。”
空气安静了一瞬,蛊雕抬起头来,长而洁白的睫毛颤了颤,头上畸形的四角连带着五颜六色的羽翼下垂,显露出他的不悦。
“不饿?怎么会不饿呢。我可是听相柳说,陆吾将你关押起来折磨了月余,期间只用汤水维持你的生命。你却是对这一桌子饭菜置若罔闻,一心只想见一个人啊。”
谢绯仔细观察着蛊雕的神情,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见他。”
“还真是倔强啊。”
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蛊雕抬头看过来,第一次正视这个主动找上门来,即使被百般折磨也格外坚持的少年。
“我能理解你想要找到他的决心,但是很遗憾,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残忍的事实。”
这句话使得谢绯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紧张的瞳孔圆睁。
蛊雕抿了下嘴唇,疏解着又张开,似是很无奈的说道:“你也是了解他的,温佑对特管局的忠心无需多言。可是在前往东城的路上,温温猫咖的队伍遇袭,分部部长温佑和所有员工都不见了踪影。现场只残留了火球袭击撂翻的房车和巨大深坑,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被带走作为人质,还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不会的。”
没等他话语落音,谢绯立刻打断了他,“他不会有事的。”
那个温润如玉,从来都体面妥帖的人,怎么会就这样离开呢。
谢绯焦急的站起身来:“你们有去找过吗,有掌握什么线索吗?我可以帮你们开启山海神卷,但你们得帮我找温佑。”
提及“山海神卷”,蛊雕的身子堪堪顿了下。
将手中茶杯放下,他这才同样站直身体,眸光带着审视:“看来你也知晓,山海神卷的秘密。传闻中掌握神卷着可统治变异发生后的世界,你真的愿意帮我?”
谢绯烦躁的抓着头发:“我不在乎谁得到山海神卷,也不在乎谁主宰世界,我只想找到温佑。就一句话,你同意这笔交易吗?”
近乎没有过多的犹豫,蛊雕笑着伸出了手:“成交,我的钥匙。”
特殊管理局一夜之间流传了诸多消息。
譬如那位掌管空间的大人似乎因为残暴被离奇停职,近来总表达着不满,可惜无人在意。
又比如总部的核心部分,凭空来了个手握大权的猫系变异者。他的一夜之间从阶下囚一步登天,似乎跟他的身世有着某种关系。
舆论正中心的人此时对流言蜚语却不甚在意,只泡在铺满药水的浴桶中,猛地侧头看向屏风后耳尖颤动的漆黑身影。
短暂的警惕和戒备后,熟悉的气息又让他猛地放下心来,不过随即又带上一丝疑惑。
“是你。”
偌大的房间顷刻间笼罩上宛若屏障般的浓重气息,将屋内的一切都与外界隔绝。
直至翌日清晨,雅园内的水流再次淙淙流动,谢绯才从已然凉透的浴桶中走了出来,冷漠倨傲的脸上盘旋着挥之不去的寒意。
蛊雕手下的人敲响了门:“谢大人,局长问你今天有没有做好前往塔亚岛的准备。越来越多的人产生变异,各地的暴乱也在继续,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他才可以救下更多人。”
指尖抚平紧皱的眉心,谢绯点头:“走吧。”
像往常那样,他随意套了件深灰色的暗色调大衣,收敛了身上作为变异者的特征。使得少年气的外型,看起来更显得死气沉沉的成熟一些。
他们在渡口登船,穿过海面的风前往那个充满神秘和恐惧的岛屿。
登上岛时,不少特管局的的人都曾听说过前辈在这里殒命的可怕事迹,故而紧张的眼神左右乱瞥。
谢绯则很是平静,低头看了眼手表上转动的指针,便率先向前走去:“抓紧时间。”
深深看了他一眼,蛊雕微微弯起唇角,带部下一同跟上去。
只要今天能成功用谢绯开启山海神卷,此后世间,就真的再无一人可以忤逆他了。
而对于谢绯来说,自从离开温佑后,他的世界更像是虚无的。
他脚下踩过坚硬古旧的石砖,余光掠过设计繁复的壁画虚影。
七窍五官能感知到的这个世界,更像是虚假的。
直到,那扇厚重的石门在眼前开启。
作为特管局队伍里处于领导者地位的人,他近乎是首当直冲的感受到了那股猛烈袭来的熟悉气息。在心里密密麻麻的散开,带来酸楚的揉碎了的疼。
他看到了缠绕在一处的伏羲和女娲,带着冷漠的神性。
看到了头顶裂缝洒下来的金色的光辉,正好照亮了神的石像,也正好落在那边背对着他的青年肩膀。
他看见那个青年,似乎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所以脚步顿了顿,迟疑的转过半边身体。
那双绿色的幽深的瞳孔,与他下意识的对上了视线。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瞳孔猛烈的震颤,心跳几乎在此刻趋于停止,却又立刻急速疯狂的跳动起来。
脑海里都是迅猛的心跳席卷的声音,却又很快随着周遭一切远去。
于是眼中,耳中,七窍之中,甚至脑海和意识之中,很快从虚无变成了满满当当属于那个人的世界。
时间在此时是停滞的,为他们的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