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佻嗓音。
简煜举话筒,于他身后娓娓道来:“覃同学。很抱歉。我不该把你当作你姐姐的替身——”
什么?
他的大脑瞬间宕机。
五步之遥,覃瑜忽站定,目光擦过他,落向荧屏。
台下接二连三的抽气,成千上万镜头将他围困在无法喘息的后真相时代。
“原谅我的自私,我是刻意接近你。我踌躇,堕落,压抑,欲求不满,只得借由你的真心聊以慰藉,哪怕在你看来我是光鲜亮丽的,可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强撑着走下去。当我知道覃瑜和我两厢情愿,我着实更爱她。对你,我很愧疚,但不是完全没爱过——”
红毯一端,覃瑜观摩爱人年轻时的一笔一划,甚露出愉悦的笑容。这样的笑叫她的爱人醉生梦死过上百回,而今却象征胜仗后的凯旋而归。
“不要再读了。”意识起发生什么,就没法思考他已身败名裂的事实。
崔衡折身,所见那面超大荧屏,赫然鱼跃着他曾给覃舒写的道歉信。
如此真挚,感人肺腑,当年把自己都感动得泪流满面,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跌撞反扑,拍落简煜手里的话筒。
嘭。满座皆惊。
简煜不避,当着无数媒体,高举尘封十余年的道歉信手稿,对半撕开。
重叠,对半撕开。
哗。对半撕开。哗。对半撕开。哗。对半撕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氧化的信纸通通撕碎,一股脑儿砸向不可置信的崔衡。
洋洋洒洒的纸片像漫天大雪淹没了方才整装待发的他。
短暂的间隙没有任何响动。至话筒滚落台底,众人恍然,咔咔咔,键指被不断叩击。崔衡呆滞地,噗通又跪了下去。
“别再、别再——”他发哑得厉害。
简煜不为所动,居高临下的,即便不用话筒,也是铿锵有力让会场所有人听个明白:
“崔先生该是明白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基本的尊重即是尊重她爱人的权利。抑或者,你的做法多么恶心,既没叫她的真心死透,又要她眼睁睁见你和她的姐姐成婚!”
“而你对你的爱人也全无尊重,你没有尊重她的知情权,瞒着她肆意玩弄她的至亲——”
“别再说了!”崔衡咆哮,道貌岸然的伪装迸裂,灼烫且锋锐。
他眼白猩红,“难道只有我错了?你根本不懂我有多么可怜!”
“够了!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斥破开空寂得略显割裂的高穹顶,荡出水晶般的回响。
人墙自动撑一道豁口,覃舒逆光,倚一只腋拐,依稀能见是刚睡醒,神情却坚毅,尤为一双盈盈杏眼,澈亮明晰,虽仍套着今早出门时的白衫,倒显出淤泥而不染。
“简煜,你现在就给我下来!”
简煜玩世不恭跳下台,继而撂一根钢管,掂量,挥臂砸向最脆弱的支柱。
咚。钢脚陷落。他掏出旮旯里沾了灰的话筒,眼神飘忽。
覃舒隔老远笃信他是醉了,事发前喝酒壮过胆,否则依凭简煜性子,应该直面她才对。
可他一次都没有向她看来。
见达成目的,覃瑜协同安保开始疏散人群。哪料她的同谋做戏上头,拿话筒喊话,仿佛这是他的主场:
“覃舒,崔衡伤了你的我来弥补,请爱我吧!——”
高昂时泛酸气打了个嗝,出颤音。
“求你爱我啊——”
疯子。
覃舒和覃瑜不约而同咒骂。
而崔衡也似疯癫拽过简煜歇斯底里嘶吼:“我没有伤她!胡说八道!你这个疯子!我什么都没有做!”简煜给他晃得烦了,结结实实一拳捱去。两个精神错乱的扭打在一块,都用上吃奶的劲,任凭十个安保也拉不开。
此起彼伏的嬉笑叮问,密匝匝的媒体吃饱馒头心满意足,落潮后留一地鸡毛。
待折腾散场,挂了彩的崔衡恹恹回梳妆间,心绪不宁查看热搜。
果不其然,前十条有三条跟他相关。
[密语原CEO与海东资本VC部投资经理大打出手,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眼前一黑,差背过气来。
一屁股坐梳妆台前,覃瑜恰推门入,一边摘去垫颅顶的发卡一边居高临下投来一乜,自以为然令崔衡方才浇灭的怒火熊熊复燃。
男人倏地逼视,一道自卧蚕横切颧骨的伤使他显露几份难得的戾气。
“是你捣的鬼。”不是质问,是陈述。
覃瑜慢条斯理捋匀扎高的长发,坐他对面习惯翘起二郎腿,单臂撑颚,笑盈盈的。
“是。”她干脆利落承认。
“为什么这样对我?”
“因为你伤过我妹。”覃瑜说,“你知道我最看重她了。”
崔衡簌簌发抖:“别撒谎了。你根本不重视她,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我让你丢脸了对吗?覃瑜。”
覃瑜目光低垂,片刻,重重叹气:“衡。我给过你坦白的机会了。”
“那根本不是!”
他悻然起立,俣俣之身拨了下。彻底被绝望吞没。
摇摇欲坠的大厦终坍塌了,哪怕倾注所有也没法遏制剧痛的侵蚀。覃瑜完美自洽,舍弃他快刀斩乱麻,可是他呢?开膛破肚犹自证吃几碗粉的要他们都看足了笑话!于是自尊糜碎,众目睽睽比太监还跪得勤,而她如痴如醉欣赏一手操持的杰作!
什么狗屁杰作是他朽烂的人生!
“根本不是!你没有……根本就决定放弃我了!我就是你的垫脚石!你把我对你的好视为理所当然,可是我——难道你还不知道,你把我的所有都剥夺了!理想,事业,人脉——我现在只有你了!”
覃瑜不为所动,望着他发狂的样,缓缓道:“难道是我逼你的吗?”
“我还不都是——”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孩子!”
“不好意思。”覃瑜平静地说着天摇地动的话,“我堕/胎了。”
闻言,最后一道防线覆没。崔衡好似不认识她般,倏然惨笑:“什么时候?”
“就出差那次。”
“——我他/妈掐死你!”他一个猛扑,像无数次想象的那样扼住她咽喉,拇指卡甲状软骨,要她彻底闭气。
覃瑜没料中他真上手,骤不及防,踉跄撞在玻璃上。
嘭的巨响。墙体都跟着震动。
她拍打男人强健的臂腕,掰扯不开,索性手脚并用徒劳地拳打脚踢;崔衡却发了狠抵进,岿然不动。
他注视她飞快失去聚焦的明眸,渐青紫的小巧的唇,由于窒闷无意识震颤的肌体。女人最后一拳软绵绵捶向他的胸口,滑落,就再没抬起。
瞳孔失焦,有些涣散了。
意料外的惶恐退却,崔衡在发力同时竟冷静思考杀/死她的后果:如何处理尸体嫁祸他人,动用何种法子制造不在场证明……犹如溶解大量曼妥思的可乐沸腾瞬间喷涌浓浊浮沫。在复杂得厘不清头绪的情感体验中,他竟捕掳一丝对她的怜悯,于是主从关系巧妙倒置。
只是他没想过,所谓主从是他自封的拘囿。
厮杀近白热化,锁扣被撬响,不速之客打破化妆间凝滞的气流。
杀红了眼的崔衡回神,所见曾万侯西装革履,风尘碌碌,从二人身边略过。
崔衡戒心疾疾抽身,探到修眉刀;劫后余生的覃瑜则干咳着瘫坐一袭婚纱,殷红渐染先前因缺氧惨白的肌肤。
曾万侯自然注意他的小动作,颇不在意地:“怎么,仇恨转移给我了?”
他伸出一只戴半指黑手套的手,微躬,掺银丝的齐耳卷发虚掩凤眼,笑时不寒而栗的阴森。
“初次见面,我是曾万侯,姑且算覃瑜的同僚。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