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是虚假的，直到那一天。

那是很重要的一天，至今他还记得那天梅特意为他穿上了西装和皮鞋，甚至还打了领结。

因为那天是他十岁的生日，为此父亲专门为他准备了一场生日庆典。

父亲是一个很有社会地位的人……准确来说他是个名人，是被全社会奉为榜样的英雄人物，几乎是所有人偶像。

在他所处的这个世界里，人人生而不同。人们分为基因变异，天生拥有特殊能力的变种人，以及什么都不会的，弱小的平凡智人。

因为变种人的超凡出众与生俱来，所以也被全世界奉若神明，生来就高人一等。变种人主宰者一切，他们是宗教和政治的领导者，管理着所有的国家，统治人类社会。

他的父亲正是一名变种人，拥有类似蜘蛛的能力，有和蜘蛛比率一样卓越的力量和敏捷的身手，可以轻松粘在墙上以及在空中飞跃……这些能力使父亲轻松成为了富有且著名摔跤冠军和电视明星，享誉世界。

继承了父亲的变种基因，他也拥有和父亲一样的特殊能力，外界都把他视为父亲的接班人，笃定未来他会和父亲一样成为耀眼的存在。

父亲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一直牢记这句话，希望未来自己能成为和父亲一样的英雄。

他也一直坚信着这一点。

“来吧，穿得像一个帅气的小绅士。”父亲的姨妈梅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参加你的生日派对。”

他不太懂是什么样的人会来庆祝他的生日，但大概能猜到那些人对父亲来说都很重要，所谓的生日派对也是给名流提供的交际舞台。这让他感到有点儿紧张，担心自己到时候会给父亲丢人。

好在母亲在一旁鼓励他：“我们的里奇是最棒最聪明的孩子，相信我，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母亲一遍摸着他的头，一边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笑着说：“玛利亚也会看着你的，为她的哥哥加油。”

可越是担忧就越会发生意外。生日当天，父亲迟迟没有出现。

“里奇，你乖乖待在房间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母亲叮嘱他，神色异常凝重焦急，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意外。

如果那个时候，他乖乖听话，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

……不，不会有任何改变。

外面爆发了很大的骚乱，帕克大厦被汹涌的人潮团团围住。那些人都是反对变种人的种族主义者，为首的平头小胡子男人拿着话筒，对着摄影机义愤填膺地咆哮，看起来好像要吃人一样愤怒。

“傻逼骗子帕克！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他谎称自己是个变种人，实际他是因为被辐射蜘蛛咬中才形成的后天变异。他享受了那么多财富和地位，现在被戳穿了，就要接受整个世界的唾弃！”

“他是个低贱的伪变种人！我们不会放过他的！”

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

熊熊火光映红了夜空，昔日繁华的街道沦为一片的火海。城中爆发了革命，被压迫的智人联合了起来，决定推翻变种人的统治。

浓烟随热浪扑面而来，赤红一路烧到天际，人们四散奔逃，火警的鸣钟在黑暗的夜晚里不断回旋闪烁。

他一个人怔怔地穿过火海。

在那和黑暗交织的火光中，他终于看到了他无比熟悉的红蓝色，印在胸前和后背的蜘蛛标志醒目又令人心安。

这个背影，他曾注视过很多次。

“……爸爸。”

他艰难地张开口，水色和血色模糊了他的双眼。

父亲抬手拭去他眼下的泪珠，轻柔得和以前一样，只是指尖好像有些颤抖。

没错，在他需要的时候，这个背影总会回应他的请求和呼唤。

然而，这一次父亲对他说的却是……

“对不起，里奇。”

火光和黑压压的人影包围了过来。

世界陷入了古怪的声音，在他的颅腔里激荡其近乎尖锐的嗡鸣声。

【格温·史黛西是假的……本·帕克也是假的……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你真正的妻子还在现实世界等着你……】

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像鲜血一样蜿蜒流淌。

【你的儿子并不不存在……他是被旺达的魔法创造出来的……他是假的……他是假的……他是假的……】

温热的液体不断顺着额角和脸颊淌下，火光灼热地燃烧，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绝望如同没有浮力的死水，瞬间漫灌了他。

在寂静中，他听见他的父亲对他说。

“一切都是虚假的，但我对格温的爱是真的。”

“在她死去的时候，我的一部分也和她一起死去了。无论我以后和任何人在一起，也不会改变我对她的爱。”

父亲的声音满含着悲恸的哽咽。

“我会永远爱她。”

“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

……

“永远”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词汇。

永远意味着无休无止，永不停息。

很久以后他才发觉，这是父亲留下的诅咒。

别人或许会随着时间淡忘，但父亲不会。他对自己未能拯救心爱的女人感到懊悔，无法摆脱失去爱人的痛苦，认为自己对这场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永生永世都不会抛下这份爱意，会让这份爱意永远存在。

……

啪嗒一声。

相框从桌角掉落在地上。

相片里面的女人有着干净无比的蓝色眼眸，还有一头垂长至腰际的浅金色长发，被温暖的光线和洁白的婚纱亲吻，美好到胜过世间的一切。

玻璃的裂痕蔓延开来，覆盖了照片上那句用黑色签字笔手写的句子：

【我会永远爱你！（I Love You Forever！）】

……

在年满十岁那天，他得知自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是由一个女巫用强大的混沌魔法塑造的。

失去了孩子的女巫在疯狂之下发动魔法，修改了世界原本的现实，将现实变成了一个由变种人统治的世界。在这个被改变的现实中，有一些人收获了他们原本求而不得的幸福生活。

他的母亲，外公，未出生的妹妹……就连他自己，全部都是虚假的，是由这个名叫彼得·本杰明·帕克的男人的心愿而诞生出来的幻象。

可当所有的幻象消失之后，他还留在原地。

一个人停留在那个破碎的美梦里。

他是从那个男人对逝去爱人的爱意中诞生的，是混沌魔法根据这份爱情的盖然性创造出来的产物，哪怕这份盖然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正如那个男人承诺的那样。

他将会永远“存在”。

永远……永远无法真正降生于世……永远徘徊在蜘蛛侠命运的道路里……永远得不到解脱……

他曾经期望过，父亲能回头看他一眼。当恐惧绝望淹没他，他曾无数次崩溃地哭喊父亲的名字。

但是……在那之后，父亲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哪怕是在无数的平行宇宙里……

也一次都没有。

……

此时此刻，“父亲”终于再一次看向了他。

“我叫理查德·S（史黛西）·帕克。”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满是寒意的笑容，“好久不见了，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