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诱哄一般的口吻笑着说:“我为你取一个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你的名字好吗?”
「可是,月读大人说我就是安安。」
它固执地说。
“为什么?”她的笑意终于有了渐渐隐去的趋势:“为什么月读大人要这样说?”
「因为月读大人说,您要是知道它们都不在了,会难过和伤心。」
「所以,我得是安安。」
冰冷没有温度的造物呈现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仿佛只是僵硬无机质的木偶,天真又残忍。
瞳孔突兀地一颤,她的目光掠过身边长得别无二致的星之子们,笑着问另一个孩子:“那你呢?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宝宝。」对方说。
但她却立马就否定道:“不对,你不是宝宝。”
她又问另一个:“你呢?你又是谁?”
「我是宁宁。」
“不对。”
她骤然站了起来,慢慢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小跑起来:“我的孩子呢?”
身后的星之子静止在原地,看着她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她一边跑,一边在幽长寂静的走廊上四处张望。
月光静谧地铺展在粼粼的海面上,她从内殿跑到中庭,穿过长梯,垮越整座行宫,但是,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再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开始往月海外跑起来。
可是身后渐渐的,有晃动的影子追来。
陌生的孩子们从海面上浮起,像缭乱涌动过来的海藻,争先恐后地包围她。
她在那样的拥簇中挣扎,抗拒,想要脱离它们的禁锢。
某一刻,她似乎挥动手臂,将身后某个孩子撞倒,她下意识回头,道:“对不起……”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破碎的脸庞。
如蛛丝一般的裂纹遍布在那些冰晶的肢体上,隐约可以窥见里边没有温度的肌理,濒临支离破碎的孩子拽着她的火鼠裘,发出了木讷而空白的挽留:「母亲,您要去哪里?」
「我是贝贝呀,你要抛弃我吗?」
“不,你不是贝贝……”她瞳孔颤动,狠狠地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她火急火燎地褪下了自己身上被它们抓扯住的火鼠裘,就像从原有的躯壳中挣脱出来的蝉一样,任由它们扑了个空,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绣金的手鞠球安静地滚落在角落里,清淡的花香被她抛在身后,她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唤。
「母亲,您要去哪里?」
「月读大人说了,您现在不能出去。」
「母亲,您为何还不停下?」
「母亲,您要离开我们吗?」
「母亲,您要抛弃我们吗?」
伴随着那些声音,海面上似乎掀起了涟漪。
冰冷的水珠溅上眼角,从她的脸庞划过,她不知道月海的出口在哪,只是追寻着月光、遵从着本能地往前跑。
苍穹上,巨大的圆月散发着柔美的光辉,某一刻,圆满的形状似乎因为她的靠近而开始有了残缺,先是一点点,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惊愣地看着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吞噬月海之上的月亮。
很快,一片寂静的黑暗就笼罩而来。
世界仿佛陷入了无光的地狱。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来,茫然彷徨地在黑暗中摸索。
没一会,她就听到了乌鸦的叫声。
这很奇怪,但她确实听到了乌鸦的叫声。
那样的声音仿佛与它本身一样,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但是,在漆黑的世界里,却显得那么清晰、平和,仿佛无形中指引着她方向。
她循着那样的声音追了上去。
即便依旧看不见方向,即便看不到脚下的路,她还是没有畏惧地往前跑。
恍惚间,不知名的花香似乎被熟悉的樱花香取代。
她有些惊惶地晃动了眸光,感觉黑暗中好似有轻柔的风拂面而来,伴随着洋洋洒洒的樱花。
隐约中,还有遥远的絮语。
【听说稻荷神要被处以极刑了。】
【为何?】
【因为她违抗了月读大人的命令。】
【此罪会以天照大人的审判天平裁决吗?】
【用以裁决的八咫镜数千年前就已随着天照大人沉睡而殒落,既月读大人代理神王后,审判之天平已经数千年未曾启用了,这次应该也不会。】
【可是稻荷神是与人间运转息息相关的神明,如此草率地施以极刑是否太过武断?】
【嘘。】
【月读大人是能窥探天命的预言之神,他所视所言定然就是天命所归,不容置喙。】
【当年蛇神就是因为他的一道预言而陨落。】
【蛇神是因为他的恶行才自食恶果的。】
【不,在他未放出六恶神之前,那道预言就已出现,当时高天原害怕那道预言而想要讨伐蛇神的声音就已势不可挡。】
【那位大人的言语是实实在在能弑神的。】
【就连行刑神也……】
那样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被突然掐断了喉咙的鱼,跌向寂静的深海。
但是,黑暗中,乌鸦的叫声突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划破死寂的雷鸣震耳欲聋地响彻天地。
她为黑暗中骤然剥开的金光而骇然,那道刺目的雷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甚至落在了她的脚边,她忍不住止步,闭上眼,抬起手挡在眼前。
当耳边的雷声渐渐远去时,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次她看到的不再是黑暗,而是高悬在天上的月亮。
仿佛吞噬的月光慢慢被黑夜倾吐出来一样,柔美的月色一点一点地浮现,漆黑的夜晚,缭乱的飓风从她的身边刮过。
借着越来越亮的月光,她看见自己立在一座熟悉的大殿边缘,底下,云层缭绕,高耸得望不到尽头,抬头,辽阔无垠的苍穹下,一座巨大的天平伫立在大殿之上,其上,有一座双手摊开垂吊的太阳女神像。
她还看见上边停着一只漆黑的乌鸦。
鸟类色彩浓郁的瞳孔映出她被高天之上的狂风吹得胡乱飘扬的长发,她仰头,安静地与太阳女神像垂下的目光对上。
月亮上,浓云聚拢过去,隐约间,似有狂暴的雷霆在酝酿。
但是,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了月读的声音:“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安静地凝视那座巨大的天平。
直到被她脱落抛弃的火鼠裘再次披上了她的肩。
淡淡的冷香包裹而来,高大的影子像笼罩而下的纱雾,掌管黑夜的神明轻轻搭着她的肩,抬起袖袍将她拢进怀里。
作罢,他垂眼抚了抚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压了压她的唇珠,将她披肩的长发挽到身后,脸上的笑意难得染上了一丝满意:“这次看上去倒是精神多了。”
“……”这次醒来后确实不再像之前那样困倦又疲惫了,但明日朝不确定自己这次睡了多久,时间并不能在神明的身上留下痕迹,她无法从一层不变的月海和月读身上得到答案。
没有怪罪她私自走出月海,他与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不管是微笑的表情,还是温和的语气:“你最近状态不太好,这里是审判裁决之所,也是行刑台,多少高位的神明陨落湮灭于此,时有惩戒之天雷落下,还是小心点为好。”
“孩子们都很担心你,和我回去吧,院子里的花已经开了,梅子树也已经结果了,你看到的话会高兴的,你想好要摘来做什么了吗?”
她迟疑地说:“……还没有。”
嘴角的笑意加深,他牵起了她的手,垂眼,以诱哄的口吻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一起回去看看。”
她这次没有顺从他,依旧看着那座天平。
他也不恼,只是宽容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那是八咫鸦。”
“如今用以裁决善恶的八咫镜已不在,这是天照大神沉睡前最后留下的神器。”
但是,她却是突然道:“御馔津大人是要被处以极刑了吗?”
她偏头,对上他的眼睛:“她犯了什么错吗?”
他维持着那道面具一样的笑意,没有否认,只是道:“因为她违抗了我的命令。”
“只是这样吗?”她问。
“只是这样?”他突然乐呵呵地笑出声来,带着一种宽容的嘲讽:“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罪过,规则是世间运转的基础,在我如今所治理的高天原更是如此,若是她能随意违逆,那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顿了顿,不等她回答,他就微微眯起冰冷的瞳孔。
明明还是那么温和的声音,但是却突然显得那么不近人情:“你觉得我苛刻吗?若是天照治理的话,或许不会如此?呵呵,她的规则可是比我的还要严苛残酷得多。”
“……那会像当初审判八岐大蛇那样吗?”她问。
他微微一愣,随即轻笑着抬眼,去望那座天平:“如今八咫镜不在了,但只要将其神格放置天平一端,取八咫鸦的一片羽毛放置另一端,若是神格的重量能轻于羽毛或是与之持平,便无罪,若是有罪的话,惩戒之天雷也会代替须佐之男行刑的。”
“听上去会很痛苦。”她说。
对此,他安静了一会,很快又笑道:“本来应该对她施以极刑的,但人间不能没有稻荷神,所以,别担心,不会让她殒身的,只是会消除她的记忆,让她能继续责无旁贷地履行职责。”
闻言,她的目光终于软了下来,轻轻弯了弯眼睛。
他满意地抚上她的脸颊,在渐亮的月光下轻轻俯身,凑近她,好像想亲吻她。
但是,她又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像她一样违抗您的命令,也会是这样吗?”
浅薄的嘴角在她的唇边突兀地顿住。
她的目光很温和,也很直白。
仅有的一丝笑意也从那张面具上褪去,抚摸着脸颊的掌心渐渐地滑到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
“你会这样做吗?”他直起身,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颈侧,冰蓝的眼睛掩在飘动的发丝下,居高临下,瞳孔危险地竖起:“背叛我,违抗我——”
一顿,冰冷的微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害怕我。”
“讨厌我。”
“远离我。”
“抛弃我。”
“甚至,与我为敌——杀死我。”
她摇了摇头,安静地看着他。
“我只是在想,她违抗了您什么命令,我可以为您办到吗?”
她这样柔软地说,张开双手,轻轻抱住他,淌进了他的怀里。
她说:“如果那是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事,那能让我去为您完成吗?”
对此,头顶上先是一静,短暂的寂静后,他好像反倒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用一种与平时无异的、温和的声音道,好像试图安抚她:“我说了,我会对稻荷神从宽处理的……”
“不仅仅是为了御馔津大人,因为想帮到您。”她打断他:“也许也是为了我自己。”
她贴着他的胸口,说:“我做了个梦,梦中,我回到了人间,时间仍在向前走,但是,听说狭间已有异动,又有大量的妖鬼涌现,八岐大蛇带来的灾厄实在太大了,仅仅如此就能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人间再次变得动荡起来。”
“月读大人,您会像天照大人和须佐之男一样,再次镇压他吗?”
“自然会的。”冰冷的指尖从她的细颈上撤去,他抬起庄重的袖袍将她拢进怀里,柔软弯曲的长发倾泻下来:“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
“您总是这样说。”她轻轻垂眼,道:“但从您的月海醒来后,我有时候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了,之前在人间或许还好,您赐予了我「势夜」这个名字,让我知道自己如今存在的意义,但是,您现在让我留在高天原,我反倒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难道你在我的月海不开心吗?”他垂下眼睛问:“那难道不是你的愿望吗?”
“那是我曾经的愿望。”她说:“不是现在的。”
“正因为开心,所以也时刻谨记自己为什么还会存在,自己为什么还能感受到那份快乐,我如今存在于世的意义,是由您赋予的,因为信任您,信任您所说的天命,信任您是这样的神明,我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