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所带的力量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从嘴角溢出了一口血。
他却笑道:“不愧是用我们的血和骨打造的神器,看来就算是三贵子的神躯,也无法抵挡。”
须佐之男冷冷地看着他,瞳孔一缩,偏身避开了一道巨大蛇影的攻击。
天地间有一道狭长而巨大的白骨在伺机盘旋,刀剑相撞的距离瞬间被拉开,八岐大蛇一手握着剑,一手抬起拭去嘴角的血迹,饶有兴趣地笑道:“明日朝呢?”
他这会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就算自己原来的身体在须佐之男的操纵下变得摇摇欲坠,也依旧不受影响:“应该让她过来看看这出好戏,我说要让她当观众的,或许她看着你这样,会很心疼。”
伴随着这样的话,他挥动手中的神剑,指挥着须佐之男无力操纵的其它神剑,准备劈向对方的所在:“不过,我与她打了赌,我承诺她,若是她赢了,便放她自由,如此说来,你不应该阻拦我才对,须佐之男,她赌我赢,为了自己的自由,她还是赌了我赢,如此看来,她也没有那么爱你,但我很高兴,她对你的爱原来也不过如此,已经没那么让我感兴趣了,不过作为她遵从欲望的奖励,我今天还是会为她赢下来的。”
八岐大蛇几乎要大笑出来。
他突然就变得格外有耐心。
仿佛为了成就他想要看到的一幕,那些蓄势待发的神剑久久没有劈去,似乎在等待谁的出现。
但是,渐渐的,他一直扬着的嘴角就开始慢慢抿平,似乎有身影一直没有遵从他内心的呼唤和等待出现在视线之内,他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来:“……明日朝?”
然而,横尸遍野的神殿只有血色在蔓延。
他还未反应过来,那四把蓄势待发的天羽羽斩已然被须佐之男用神权夺去。
在他的操纵中,弑神的巨剑将大地劈开,遮天蔽日的气浪化作排山倒海的风,自头顶压下。
其中一把倏然斩断了那副黑金的身躯的右手,随即将其钉在了碎裂的神殿边缘。
疼痛还没来得及传到大脑,迸溅的血色已经先染红了周围,电光火石间,八岐大蛇看见须佐之男已经欺身上前,那属于蛇的纤细的瞳孔瞬间被对方所迸发出的强烈的杀意覆盖,竟比他原来的模样还来得恐惧骇人。
“看样子你的灵魂本身就有暴戾的底色啊。”八岐大蛇如此感慨,见须佐之男逆着光,冷笑一声,用自己的那张脸咧开了一个冷然而狂戾的笑容。
他一手掐住八岐大蛇的喉咙,一手扯住他如今这副身躯的手臂,然后猛然一扭,将其折断,冷冷地掷下高天。
作罢,对方高举起手。
就算如今灵魂居栖在他的身体中,须佐之男也依旧能驮伏自己原有的权能,那些闪电翻涌的云层中,一场巨大的雷暴正在孕育。
狂乱的飓风刮过张扬飞舞的金发,一瞬间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八岐大蛇警告似地出了声:“须佐之男,你要杀我?别忘了,这可是你的身体。”
但须佐之男只是哑声冷笑道:“方才行刑时,你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下杀手,现在我又有何不敢?这确实是我的身体,可你的灵魂,却见不得光!”
属于蛇神的声线在他的口中变得那么冷冽而凛然,此时此刻,他们彼此眼中熟悉的、属于自己的那张脸在面前变得陌生又可憎,与满地将死的尸骸没有区别。
没有丝毫对自己身体的怜惜,他毫不犹豫地挥下了高举的手,空中狂暴的雷电得到雷霆风暴之神的号令,瞬间汹涌澎湃地落在了八岐大蛇身上。
痛苦的闷哼瞬间从喉咙里溢出,就算如今这副身躯诞生自雷霆风暴之中,也无法在来自自然的力量中全然无恙。
反击的本能几乎是立即就从这副骁勇善战的身体深处涌现,八岐大蛇感觉到剧烈的痛苦在灼烧自己的灵魂,浓郁的血腥气涌上口鼻,眼帘逐渐被血色覆盖,他遍布痛苦的面庞上,鎏金的眼珠在某一刻下移,从横尸遍野的神殿周遭掠过。
……再等一下。
心里某个声音在说。
只要……
但是,下一秒,所有的耐心似乎就消失殆尽,冰冷的冷意掩盖了他脸上所有的痛苦。
某种决然的疯狂从那双鎏金的眼底闪现,他被砍断的右手在一瞬间被从地上蜿蜒而出的蛇影缠绕覆盖,在自己的力量中重新构建出森白的臂骨,生出了完好的手臂。
只是瞬息之间,八岐大蛇已经挥动新生的手臂,握住了不远处的神剑,朝着自己所占据的这副身躯的胸口飞快刺下。
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连须佐之男都没有反应……不,或许,须佐之男如今栖居于那副残破的身躯里,就算反应过来了也没有相应的敏锐的神经阻止他。
所以,在那一刻,他可怜的敌人,只能一愣,然后用手抚上破碎的胸口。
下一秒,视野颠倒,灵魂从彼此所在的身躯置换回来,八岐大蛇露出一个充满快意的笑容,低头,看着汹涌的血色从须佐之男的口中涌出,那柄弑神的神剑贯穿了了对方命脉所在的神格,高天的行刑神总是冷冽的瞳孔因剧痛而紧缩,随即又涣散地瞪大,最终无力地垂下。
闪电劈毁了他们所在的神殿边缘,破碎的尘埃从高天原滑落,八岐大蛇轻飘飘地起身,驱动仅存的神力飘起,看着须佐之男自云间坠落。
年轻而强大的神明在陨落的最后似乎朝他的所在伸出了手,似乎想在消失前握住些什么。
但是,八岐大蛇只是赞赏地笑了笑。
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换回了自己的身躯,因为抽骨断骸的疼痛随之而来,他很清楚,自己不久前对自己的身体下了多重的杀手,但是,好像没有预想中那么痛苦得生不如死,这也并不能影响他反将须佐之男一军的好心情,他笑道:“为了让你行动不能,我可是真对自己的身体下了死手的,难为你用我这副破烂的身体还能和我战斗到这个地步了……”
这样带着笑意的话语倏然一顿。
他像是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什么一样,如同须佐之男方才所做的,抬起手,在踉跄落地时,恍惚而茫然地抚上自己神格所在的胸口:“你……”
“须佐之男,你竟然……”
纤细的蛇瞳在几近的颤动后变得冰冷至极,某种没有由来的愤怒如同龟裂的蛛网,在倏然染上血色的眼底蔓延。
古老的神明衍生而出的愤怒就如同一种沉默的指令,五把由他的神血所锻造的天羽羽斩受此影响,如同散落的星轨,从遥远的地方盘旋而出。
巨大的神剑如同陨石转眼间凝缩成光点,在高天神殿之上汇聚,悬浮,带着漫天的雷霆,指向殿上仅存的——最后的太阳女神。
但是,有刺目的光亮升起。
终日覆面的八咫镜终于脱离了太阳女神的脸庞,如同星星在祂的手中散发出明亮耀眼的光辉。
当五把弑神之剑终于斩向御座尽头的神明时,有巨大的金光法相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从天地间升起,挡在了热烈的太阳面前。
在那之中,将死的须佐之男以血肉之躯挡住了五把巨大的神剑。
连形体都已开始消散的神明,在那一刻被弑神的巨剑尽数贯穿,森白的骨头从残破的血肉里裸|露而出,喷溅的鲜血将剑身染红,将死的行刑神就如同从炼狱中爬出的恶鬼,周身缠绕着跌落云端时没有的戾气。
但八岐大蛇却是露出了不以为然的冷笑。
雪白的衣袂和发丝被染红,天地间巨大的长蛇白骨在蜿蜒,拥簇着飘浮在半空中的神明。
他垂眼,冷冷地看着须佐之男最后的挣扎:“你竟然吃了她……终究是顺从欲望的看门狗,还是她为了保护你,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就此,几根锋利森白的蛇骨从身后狠狠贯穿撕裂开雷霆风暴之神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
血红的苍穹之下,无力垂下的足尖被蛇骨吊在半空中,抽动的利刃从被穿透的喉咙间穿出,无法再发出声音的神明仰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颤动的眼睫如同濒死的蝴蝶那样翕合,同微动的嘴角一起,似乎在无声地念着某个名字。
在眼帘的尽头,那高高的天上,太阳温暖而明亮的光辉照旧,柔软地洒在了他的脸上。
下一秒,仿佛向阳的太阳花拥有了再次绽放的生命力一般,被蛇骨贯穿的掌心猛然痉挛一下,然后剧烈地抽出,不顾一切地反手握住了胸前贯穿神格的长剑。
见状,紫罗兰的瞳孔微动。
手上的血太多,太滑,握住剑柄的时候滑了一下,但是,尽管如此,须佐之男还是发出嘶吼,生生地从身上的胸口处将那把剑拔出。
当狂暴的惊雷将太阳隐去时,他面向最后的光芒,发出了将死的呢喃:“这个世界的因果确实是公平的,它不会原谅你这样的罪人,也不会原谅我……”
被须佐之男握住的神器被狂风和雷电缠绕,迎着对方那道如同烧却的灰烬中再次绽放火光的眼睛,饶是八岐大蛇都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个地步?”
但是,很快,他就微微眯眼,咧开了一抹轻飘飘的笑。
一把浸过他神血的神剑受他驱动,从须佐之男残破的身体上抽出,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的力量也已所剩无几,但是,迎着须佐之男怒吼着挥来的剑锋,他也还是猛然挥动了手中的神剑,用尽最后的神力朝只剩一口气的须佐之男斩去。
一声嘶鸣的雷声响彻天地。
就此,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苏醒,如同潜伏在深渊的怪物,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前转瞬浮现出耀眼的光辉。
犹如日光盈满,高天之上,所有的血色似乎在一瞬间拥有了如火般燃烧的温度。
漆黑的长发在狂风中纷纷扰扰地飘扬,漆黑的眼睛柔软地注视着他,有属于少女的、缥缈的魂灵在此之中显现。
染着血色的白衣像燃烧的大火,铺天盖地地遮挡天边涌来的日光,她张开双手,出现在蛇神残破的身躯前,挡住了他挥向须佐之男的那一剑。
自此,锋利的刀刃自肩膀向下,劈开了心脏、胸口和腹部,那抹虚渺碍眼的身影终于开始消弥,就像不可抓获的纱雾一般。
看到她的那一瞬,一种巨大的震憾从他的脸庞闪过,紧接着,某种撕裂喉咙般的、愤怒而疯狂的笑意随之从他涌上血腥的嘴角倾吐而出:“直到现在,你都还要这样保护他吗?!明日朝!那你就和他一起去……”
但是,那样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露出了柔软的笑容。
终于被允许死去,被神剑撕扯得魂飞魄散的灵魂仿佛一场绚烂燃烧的大火。
消散的最后,就像母亲拥抱着孩子一般,无数光辉盈于此身,她如雾般的身形朝他所张开的双手,最终遥遥的、轻轻地朝他的脸伸来。
但是,身后落来的巨大的神剑已经在一瞬间刺穿了她的喉咙,撕裂了她的背脊和胸口,将她的一切劈毁。
——据说,人死的时候,最先消失的是声音。
耳边传来八岐大蛇最后空白而茫然的声音:“你……”
——然后是视线。
她已经看不到他的样子和表情了,但她还是艰难地抬手,彻底消散的指尖在最后颤颤巍巍地抚过八岐大蛇那张布满血迹的脸。
——最后才是触觉。
最后依靠本能倾吐而出的声音能否被听见也已经不再重要:“我爱你,八岐大蛇……”
就像太阳平等地照耀人间……
“我真的爱你……”
就算他是万恶不赦的邪神……
……
远处,高天神殿上倾斜的天平在坠落中缓缓归于水平。
……
……
人类对蛇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她也不例外。
光是被盯着就会毛骨悚然,冷血傲倨的两栖动物,美丽又狠戾,猎杀猎物时,就像天生的杀手。
她从第一次遇见他开始,就始终对他抱有一丝恐惧。
但是那种恐惧或许早已与生命是否受到威胁无关,他拥有她,这个事实已经无形中赋予了她一种近乎满足的感情。
他曾经让她知道,她不是没人要的人,即便是死亡,也有不抛弃她的神明存在。
她好高兴,她终于明白,她追寻一生的所在原来就近在眼前……
但是,有多么欢喜,对他的恐惧也随之而来,永远都无法消弥。
她害怕他终有一天会抛弃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