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刚才我可能还需要喝点药,不过我现在好多了。”
话音未落便又是一连串咳嗽。他的额头被磕红了,隐隐约约有点要流血的痕迹,祁新雪把脉的时候便一直盯着他的额头看,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格外凝重,不听他多说,只道:
“你现在感觉如何?”
“痒,浑身都痒,”柳轻绮没打算现在就把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痒得我难受,像是浑身上下都有蚂蚁在爬。像它们在咬我,或者在我身上找点儿什么吃的。不过师姐你放心,我身上肯定没有蚂蚁。我很注重个人清洁,而且咱们山上估计也不会有蚂——”
祁新雪不待他瞎说完,便用膝盖抵住他的小腹,一把扯开了他的衣服。柳轻绮只觉胸前一凉,眼睛猛地瞪大,下意识就要去掩,却忽然听到祁新雪倒吸的一口凉气。
祁新雪自幼学医,从小便和各种各样的药石和伤疤打交道,在振鹭山这么多年更是见着伤者比普通人更多,早便养成了一副淡漠冷静性情。如此叫她大惊失色也是不多见的,而这时,柳轻绮自己也察觉到有些不对——要拉起衣服的手掌触碰到胸口后便觉得黏腻腻的,手指轻轻捻一捻便分不开,不像是水。他举起手一看,嘴唇却猛地褪去所有血色,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那是血。
他被吓住了,祁新雪也被吓住了,两人一声不响,只好面面相觑。柳轻绮愣了半天,才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胸膛处一道伤口深入皮肉,几乎将他横着劈成两半,内里甚至依稀可见肋骨。血肉向外翻卷着陈列,血如同一盅出土铜杯般黑冷厚重,可不感觉痛,只觉得痒。柳轻绮怔了片刻,立即便举手脱上衣,可喉间一阵剧烈的痒意却遏制住了他的动作,像一只大手掐住他的脖颈,猛地将他掼倒在地上。
窒息感一瞬间便涌上眉头,眼前几乎立即便失去了所有的聚焦,变成无穷无尽的毫无焦点的一片虚无——这时他才明白之前自己那种喘不过气来般的感受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流在方濯衣服上的不是他吐出来的血,而是从喉间喷涌而出的。脖颈间横着的两道伤疤切断了一半他的气管,带着他一头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说来也怪,有些东西在不曾发觉的时候亦不曾发作,可一旦入人视野,便会冲破束缚,如同江水决堤般再无可遏制。柳轻绮趴在地上,用额头抵着地面,努力还想再抬起头,可人已经没有了此前的那般癫狂气度,连一点儿虚弱的力气都没了。生命快速流失,如同河水奔流。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可很快便觉得身上冷。是冰冷,湿冷,干冷。从骨子里就冷。连祁新雪的手都冷,她的针也冷。鲜血瞬间便氤氲整片床底,身处其中的人像是在喉咙上连了口水井,已快被抽压殆尽。祁新雪的手在颤抖。这身经百战的人于此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注意,唯有那点儿主见还支撑着她迅速扎针止血,满是鲜血的手急急地按住柳轻绮脖颈上最致命的剑伤部分,尽量冷静地按住传音,可开口时连嘴唇都在抖,喉咙更是颤抖如筛糠,整具躯壳都像是狂风骤雨中的树一般颤动个不停:
“掌门师兄,快来,快来。”由于过度紧张,她的眼睛已经泛起了绿,强行催动那点早已在大战中消耗的所剩无几的攻击灵息来抵御这浪潮一般的气息冲击,“强行剥夺观微剑意的反噬来了!”
柳轻绮被她按着后颈,确保脖子还在头上,意识将远去的一刻,他清楚地听到祁新雪这样说。带着焦急,含着哭腔,真是稀奇。他的手指颤了一下,轻轻敲敲地面,可能涌上指尖的却也只有一点微弱的金色。像水幕后的火光般一闪而过,全身血液都好像随着他的灵魂闭目而被尽数抽空。他甚至可以明确地感受到体温从眼眶中流走,连淌在脸上的眼泪都是冰凉的。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包裹了他,可意外的是,在这两种激烈的感情背后,却竟又有一重释然。他已经无法再去分析这些情感究竟哪个更重要,在这已经被迫变得平静的心中,他唯有一个念头:
是他做出的决定没错,是他亲自动的手没错。
可是,没有了观微剑,他还怎么保护他的阿濯、他的振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