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检查后发现只是呛了两口水,没什么大碍,但却迟迟醒不来,这便不是没有灵根的大夫所能解决的了。
他被发现在一片陌生的河滩。距离他落水的地方已经出去数丈之远,此处水已变浅,他应当是被冲上来的。围观人群本就因为他突然被拉下水的事而感到悚然,又热心,绕着河岸找了好几圈,才终于在那处发现他。手忙脚乱地送去医馆,又在腰牌上认出他是振鹭山的弟子,于是连忙又去找了振鹭山的弟子了解情况。
不巧,当时在客栈大堂里坐着的只有一个洛笙,闻言脸刷地一白。来人磕磕绊绊地说,她磕磕绊绊地听,眼睛瞪得溜圆,在原地怔了半晌,才想起来要去找人求助。
彼时魏涯山他们几个正在一处,听闻此语脸都绿了,柳轻绮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起身就往外赶。几人火急火燎赶到医馆,柳轻绮迈步进去,拔脚就往里头冲,吓得门房连连喊着“仙尊等等,仙尊等等”,一叠声喊叫,却也没喊着他回过一次头。
所幸魏涯山正在身边,稍稍冷静些,示意云婳婉先进去看看情况,对门房温言道:“对不住,屋内的那位少侠是我师弟的徒弟,他一时着急,请先生见谅。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嘱咐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最近云城人多眼杂,进咱们医馆都得录一下名,”门房愁眉苦脸地将店簿交给他,“仙尊写下贵派名字就行,其他的咱们也不敢多要求。主要是城主的吩咐,也不好破例。”
魏涯山也不含糊,拿了笔便在上面签了名,想了想,顺手将柳轻绮的也签上了,将店簿一合交还给门房,说道:“大夫在哪?能否帮忙引荐一下?”
门房连忙道:“大夫正在屋中,仙尊进去就能看见——”
话音未落,屋内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几人都一下呆住了,这头还没开口,里面就又传出云婳婉的怒喝:“方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发疯也不是这么发的,给我把刀放下!”
“怎么回事?”
叶云盏一拧眉,迅速向里屋奔去。可甫一到门口,他便猛地一刹车,眼前的景象令他惊愕万分——云婳婉手提佩剑,正指方濯眉心,而方濯跪在榻上,手里一把刀抵在柳轻绮喉头,冷冷地瞪着云婳婉。
“方濯!”叶云盏大惊失色,“你干什么呢?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怎么这么容易就中招?”
方濯听着声音,慢吞吞地转头,脖子宛如刚安上去那般僵硬。他死死拦着柳轻绮的上半身,指尖摩挲着刀柄,刃锋已经抵近肌肤,手臂上肌肉微微鼓起,是在控制着力度,也在随时准备将其一刀致命。
柳轻绮被他控制在手下,却微微蹙着眉。他被这毫不怜惜的手臂勒得脸色发青,可神色中却总缠着凝思。方濯盯着叶云盏看了一阵,突然又硬邦邦地转回去,低了头看向他的侧脸。柳轻绮慢慢抬起手,尝试着想要摸摸他的面颊,那手指却一用力、刀锋当即贴近脖颈,割出一道细微的血痕,阻止了他的动作。
此时窄屋中,门口、窗边与榻上三方鼎立。大夫躲在屏风后,早被这突然的袭击而吓得瑟瑟发抖,也幸好当时离他最近的是柳轻绮,替他挡了这一刀。柳轻绮的手拦着他的手臂,是由灵力的加持才让自己不至于被即刻割断喉管,从上方垂下来的发丝轻轻扰着他的侧脸,拂过一滴细汗。
云婳婉面色凝重,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着,低声说:“放下刀,方濯,仔细看看我们是谁?”
方濯的头稍稍动了动。他似乎听到了云婳婉的声音,但最终,脑袋还是耷拉着,只盯着柳轻绮瞧个不停。他面无表情,神色也空洞,只像是确定手中的人确实是他的目标一样,目光钉在柳轻绮的脸上,眼瞳却半天不眨一下,不像是认真,而像是被定格在原地。
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他这回倒是灵敏了,当即抬头,手臂肌肉暴起,横刀就要压下,眼前却闪过一道金光,还没来得及抬头追随,眉间就猛地多出一只血洞,那道金光穿透了他的眉心,在瞬间凝成了剑的模样,却又转瞬即逝。
匕首当啷一声掉到地上,柳轻绮当即回头,却只看到被钉在墙上的一具徒弟的尸身。
魏涯山袍袖微起,虽然没有动作,手中却凭空多了一把剑。云婳婉与叶云盏皆骇然,可突然也了然。魏涯山缓步上前,抓起方濯的手腕看了一眼,随即随意丢下,平静地说:
“造得极好的一具空壳。几乎连灵息都能模仿得以假乱真,说明期间没有经过他人手。”
“空壳?”
在魏涯山出手的瞬间云婳婉便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可却不妨碍她依旧皱着眉毛,虽放了剑却不减警惕:“我说怎么又突然……可这也是花叶塑身?怎么突然就如此真实了?”
“他是被冲上岸的,”叶云盏道,“这么说,方濯岂不是还没有上岸?”
魏涯山正欲说话,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柳轻绮走到榻边,顺着“方濯”的侧脸摸了一圈,神色有些奇异。他慢慢地说:“这不是燕应叹的花叶塑身,而是秋无夜的。”
“秋无夜?”云婳婉一怔,“可他不是已经……”
“他人是死了,可不代表灵魂也消亡,”柳轻绮拉起方濯的手,又顺着手腕摸了一层,沉思片刻,才说道,“这个世界上,对我能称得上‘恨’的,也就一个燕应叹,一个秋无夜。燕应叹既然有能从各大高手的围困下逃脱的能力,自然也应当能在我师尊剑下保住秋无夜的残魂。更何况——”
他皱起眉,想到了那个“阿缘”。那即一介鬼魂,没有肉身,应当也是一缕残魄。既然燕应叹有能让这个“阿缘”塑身的能力,秋无夜应当也能“活着”,只是形式不同,就好像围猎场一样,浑似有着肉身,但实则一切只是幻象,只有幻象里的人察觉不到自己已经死去,这倒也符合燕应叹自身。
只是……
柳轻绮掐了话头,也掐了脑子。他站起来,长出一口气,也没抬头,只说:“我再去河边找找他。”
“不会有事吧?”叶云盏很担心。
“应该不会有事,”柳轻绮淡淡道,“他还有用,燕应叹不会杀了他。现在指不定在哪个水底等着咱们去救呢……不过再晚一阵子,可能燕应叹自己就会出手。若是真叫燕应叹把他送上岸,让他知道了,怕是心里会膈应。还是快些先把他找到为好。”
云婳婉道:“他落水这事本就蹊跷,可这回又平白无故多一具空壳,燕应叹到底想干什么?”
魏涯山道:“他想干什么,若是咱们能知道,也就不至于当年与他打得头破血流。”他还算冷静,要柳轻绮先回客栈处理一下伤口,他们几个去河边看看就行。柳轻绮却回绝了他。只是在此刻,魏涯山一提,喉咙处的那道血痕才微微泛起痛来,刺着他的神经。柳轻绮按住伤口,感受到有细小的血珠顺着缝隙挤出,落在手上,便黏糊糊湿漉漉一片。他本不该这样如此,却在摸到血后,遏制不住自己,不着调地想:他这个师尊到底怎么当的,怎么净让徒弟威胁上自己?等把方濯找到,可得好好给他转转运。可脑中这样想着,心头却依旧仿佛塞着一块海绵似的,拥堵得不行。
他最后回头看看榻上的尸体,渐渐已有枯萎的迹象。“方濯”脸朝向一侧,昏昏然看不清。柳轻绮长叹一声,揉揉眉心,又感觉到一股无休无止的疲惫。他困倦地想道:“若你要杀,来杀就好了,何苦折腾。多玩这么些时日,是能活得更久些还是怎的?该死的怎么着都得死,没人稀罕陪你玩这些把戏。真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