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里给他约了人,第二天不等人来,就拎着徒弟走了。故而到了最后他也只知道这是一家豪门恩怨,当丈夫的第三房外室惨死之后疑似闹鬼,请诸位仙君过来瞧一瞧。
处理闹鬼一事,在修真界不稀奇。在这个世界上,最能闹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小孩儿,另一个就是鬼,很难说明白这两个之间,究竟哪个闹起来最吓人。而这孙府的“第三房外室”,据说被发现在房梁上,像是自己吊死的。但此后却夜夜都能听到有女人在窗前哭,晚上出去上茅房,便觉阴风阵阵,有人在背后悄悄地摸。可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但倘若一伸手,就能听到面前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随即一阵狂风自墙外而来,硬生生给人掀个跟头。
而这鬼闹事,也实在是有特别的倾向性:它很有点偏爱,只闹男人,不闹女人。但同样的,也只杀女人,不杀男人。据说自第一次听到尖叫声后,每隔七日,孙府的外室就得死一个。从第四个开始死,死了第五房,第六房,第七房……直到现在第十一房香消玉殒,孙府终于忍不住了,一纸祈愿送上飞乌山,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掉,跪在山门前久久不肯离去,直到飞乌山不得已而接了,方才离去。
而飞乌山也就那么点人,刨去年龄太大的和尚在襁褓中的,很是心怀天下地派了数位弟子前去,却什么都查不出来。可一旦他们一走,那鬼就又会开始作恶,只这回生了异心,不肯再执迷于孙府的第十二房小妾,将矛头对准了小妾的夫君,在某次孙朝去茅房时,忽起恻恻阴风,一个女声娇笑着飘摇而来,随即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把捏住了他的下身,用力一揉。
孙朝吓得脸红脖子粗,被攥了一把,仿佛被割。他高声大叫,手舞足蹈,险些被吓疯。孙家折腾了几日,又拖家带口去庙前跪了三天,似乎那鬼才被镇压一些,有段时间不再出来,大抵有一月。等到柳轻绮他们接到转来的祈愿、姗姗来迟时,孙朝恢复了他的元气,重拾他的生活,已经认识了他的第十八房小妾,正是此前方濯与他经常提到的“花家姑娘”,不知从哪儿来的位平头百姓家的女儿花安卿。
而孙朝的夫人赵如风,在嫁人前是名列卫城四大世家之一的赵家之千金,排行第五。赵家不屑于用世俗的东西去教家里的女儿,力排众议,叫赵如风与姊妹几个跟着兄弟一起上学堂,读同样的书,做同样的人。孙朝正是当年赵如风的同学,靠着与学堂先生是远亲的关系,勉强挤了进来。孙家虽然也有些基业,但已有如日暮西山、岌岌可危,与赵家本来就不该有交集。自然,孙朝与赵如风年少时也少有交流,但在将谈婚论嫁时,原本已应该没什么联系的二人却突然定了亲。虽然赵如风对外宣称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但消息一传出来,人人都猜想,孙朝是为了赵家的钱权才攀上了赵如风这一条高枝,但凡能入赘进赵家,就相当于乘青鸾而起,一步登天。
但彼时二人的成亲典礼却又惊了众人:赵如风携嫁妆从卫城迁到麟城,孙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将她迎到孙府。在孙朝破了“倒插门”谣言之后,孙家崛地而起、一路高升,仿佛得了神仙眷顾,生意越做越大,很快就成了麟城一大家。彼时人们便认定必然是赵如风带来的嫁妆助孙家起势,特别是过了一年不久,原先看似你侬我侬情比金坚就连饭都恨不得叠在一起吃的这对年轻夫妇生了嫌隙,孙朝开始频繁逛花楼、夜夜不回家,又在外面置办家产养小妾,名满麟城,而人人心照不宣,就更信了孙朝乃见利忘义、忘恩负义之人,愈同情赵如风,才成亲一年,便不得不在家里守着个不忠的男人、等他回家,一时人言扰扰,有同情她的,也有嘲笑她的,更有以她为鉴的,熙熙攘攘,众说纷纭。
孙朝自知自己的“事迹”满城皆知,但却并不为耻,反而将它们作为一种“成就”,得意洋洋。他更加流连酒楼,徘徊戏台,左拥右抱,外室一个接连着一个,均养在府外,不让家中染指。而夫人赵如风,与丈夫自此难做一对正常夫妻,再也不给丈夫在外留一点面子,一旦提到孙朝,要么破口大骂,要么阴阳怪气。但奇怪的是,已经如此不满彼此,孙朝和赵如风却始终没有要和离的意思,赵如风次次只是嘴上骂骂,实则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于孙朝的小妾,她也少提,甚至呈现出一种默许的态度。
最初人们认为,这是赵如风宽宏大量、不与色字当头的丈夫一般见识,又认为她嫌麻烦,愿息事宁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但无论这两种看法之中的任何一种,都与赵如风本人的性格、以及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同,故而人们奇怪,却也只能瞎猜。孙朝和赵如风也从来不会主动谈起,保持着这样奇特的平衡又过了一年,直至那日,孙朝原先要去郊外办事,因发觉遗漏了东西,故而回府去取,却将赵如风与她的情郎张蓼捉奸在床。
此事一出,满城热热闹闹,人人长了一双眼睛,盯紧孙家,等着看热闹。赵如风不必再隐瞒,放了本性,同孙朝对骂起来,字字珠玑,步步紧逼,看得人不由拍手叫好。孙朝原为自己夫人在自己床上偷欢一事而感到万分耻辱、怒不可遏,但忌惮着赵家这一层关系,又因自己在外养了数房小妾在先,再不甘,也无法如何发作。而赵如风这情郎张蓼,乃是一位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一柄利剑从不离身,孙朝见了他,巴不得绕着走,又如何敢上前去讨回个公道?故而兜兜转转,磨磨蹭蹭,骂了数日却始终不能有个结果。这回是孙朝在闹鬼事暂毕后识得了花安卿,将其安置在郊外的一处破旧农家之中,被赵如风寻到了痕迹,气冲冲地赶来,两边打了起来,却因实在偏僻,周遭无人,倏忽听到女子哭声,故而突然之间,人人都停手不再敢动了。
据孙朝后来说,当时不仅有女子哭声,还有人砰砰地敲着窗户,四下传来脚步声,令人遍体生寒。他登时想到附近一处村民的乱葬岗,毛骨悚然,又怕是那位三房魂魄又来作怪,故而两股战战,牙齿上下磕个不停。赵如风却说自己分毫不怕,认定了是那位花安卿知道她来,所以装神弄鬼想将她赶走,便宣布要抓她个现行。待到柳轻绮一行到来时,还没如何吃饭,她便强行拉着三人和孙朝一同,要去往郊外茅屋要辨个真切。而那张蓼,原本仰着脖子同样一鼓作气,却在面见了振鹭山来人后,放轻了语气,收敛了神色,偃旗息鼓。唯有赵如风一人趾高气昂,抓着柳轻绮细细数孙朝的种种过错,说一阵子就似要哭般,还得张蓼去安慰她。方濯呢,便站在一边,冷眼瞧着赵如风的头往张蓼那边偏一偏,又不动声色地移向柳轻绮,似要靠近他的肩头。他不声也不响,只瞧着赵如风的鬓角慢慢地覆上柳轻绮的肩膀,即将要倚靠上去时,他抬起手,一把拉了柳轻绮的手腕,往后一扯,便将柳轻绮扯离了方才的航道,后退两步,抵在自己身边。
他义正辞严地说:
“师尊,此事怕还有内情。”
“所以要问呀。”柳轻绮笑眯眯地回他。
“是啊,所以还要劳烦仙尊……”
赵如风的目光从前方移走,瞥了方濯一眼,口上殷勤,面上却冷冰冰的,令人生惧。方濯礼貌地回敬,微微笑一笑,眼神却只从她面上一扫而过。
这绝非善茬。
他不动声色地想着,收了收力气,感受到柳轻绮的一只胳膊磨蹭着他的肌肤,却同时已对这二人起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