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和格温各自完成夜间任务再次回家碰面时，这关键的一天已经过了一半。

准确地说，过去了百分之六十。迈尔斯盯着手表数字从11:59跳到12:00，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和格温说话。

这是格温住进莫拉莱斯家的坏处。由于瑞奥不放心两个年轻人——无论是从两位普通青春期异性能否交往适度的角度，还是从其中一个身负超能力吵起架来能一巴掌抡死她儿子的角度看，瑞奥都不放心，于是她给护士长打电话预支了一整年的事假与病假，就为了时时刻刻留心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导致徘徊者的外勤频率锐减，并且他和格温还有艾伦只能靠一些拙劣的演技和哑谜来谈论他们危险的另一面生活。

迈尔斯的目光从手腕滑向厨房，母亲正在为值夜班准备简餐，似乎暂时没空监听他们的对话。他坐直了一点，吞咽口水，对沙发上的人开口：“我……”

“喝，外面风大得快把我连人带摩托刮走了！”艾伦哐地拧开门把手，拍了拍光头上湿滑的雨雾，他出门时穿了一件戴帽子的夹克，进门一抖帽子泼了一地水。他扔下手里的购物袋，嘴里还在重复着“Insane! that’s crazy!”诅咒着天气：“还不如下雪算了！痛痛快快的，把这些破事全淹了，把伊斯特河和哈德逊河填平，把布莱顿海滩冻起来，这样哪个反派都没法出门搞破坏……怎么就开始回温了？墨西哥湾暖流经过我允许了吗，非要赶在墨菲有大动作的时候来？都怪全球变暖！”

艾伦把彻底浸湿的牛皮纸购物袋撕开，露出一个便携式轿车修理工具箱：“我去家得宝买的时候正好赶上市民排队抢购小型发电机。你们说有些人怎么就那么有钱！停电一个小时而已，一闭眼一睁眼就睡过去的事，犯得着把发电机也买好？”

“Well，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只停一个小时呢？照真的说墨菲把史无前例超级大反派弄来了搞破坏，可能所有人都得开始荒野求生了。”格温把双腿收到沙发上缩成一团，迈尔斯的笔记本电脑被她夹在大腿和肚子之间，屏幕离眼睛只有不健康的二十厘米。她在检查酒桶塞子提供的重载钥匙的可用性，现在那枚举足轻重的粒子对撞机USB就大喇喇地插在迈尔斯平时用来写课程散文的笔记本接口上，足以撬动整个宇宙的海量数据在这台工龄七年（而且显然是莫拉莱斯警长淘汰的）的老电脑上跑，跑得笔记本风扇嗷嗷转，主板都快烧了。

迈尔斯回想起徘徊者回家前路上所见——五金电器店的充电手电筒被抢购一空，富裕的郊区家庭每户都囤备了小型自用发电机，更不用提早早准备的满格充电宝、电池氛围灯和蜡烛。有人嘲笑其他人的过度反应像是在为末日囤粮，毕竟短短一个小时并没什么难熬的，“现代社会，刷刷手机这段时间就会如同流水一样毫无痕迹地过去，”不过很快他就被人提醒“停电期间也不会有信号”。

格温好像突然来了兴趣。虽然眼睛依旧盯着屏幕上潮水般飞涌上翻的数据，整个人却明显有了精神：“对了，蜘蛛侠也帮市民们搜罗了些好东西！”她闲着的左手挨个手指掰着数，“什么充电台灯、独立供电呼吸机啦甚至还有太阳能轮椅……有不缺钱的大公司找到我，承诺说会在停电之前把物资捐到受影响的医院和养老护理中心作为应急。”

瑞奥把便当盒塞进手提包，抬起眉毛：“这真是善心大发了。”

“作为交换他们要求蜘蛛侠在下次面对新闻镜头的时候见缝插针念他们公司的广告词，”格温嘟囔了两句，开始逐个报幕，“能力越大医疗商业保险覆盖范围越大！我有蛛网你有轮椅，完全无障碍！博朗科技台灯，比蜘蛛侠的蛛丝液续航更久，蜘蛛侠需要休息电池不需要！还有款蓄电池马桶的词儿怎么说来着……”

“格温。”不能让她再继续扯远话题了，迈尔斯又看了一眼时间，仿佛他眼皮翻覆间半小时就被翻了过去。他还想告诉她……

“怎么了呀？”

瑞奥耸肩：“看来我白准备了。”她翻箱倒柜一整夜加清早，拢共才找出来两只半自动手电筒，这是莫拉莱斯警长很早前采购的，它们哪怕在电池耗光之后也能通过持续抓握机械手柄来手动维持发光。瑞奥留了一只在门口，剩下一只塞进手提包，然后叉腰看向后者：“你刚刚打算说什么？”

迈尔斯收回嘴边的话，从茶几上拿起一本小轿车修理指南翻了起来。

瑞奥等了两秒，点头：“Okay.看起来没有要讲的，”她从门后取下外出的羽绒服挎上包，“我得早一点去医院。停电期间没有人能开车出行……反正我的车也不能开，公共交通也会停摆，所以我猜在那之前道路和铁轨都会很繁忙。”在大停电期间因为堵车被困在威廉斯堡大桥上这种事她想想就会疯掉。

迈尔斯把那页“发动机的维修与保养”看了三遍，一个词也没记住。他听到笔记本键盘被人哒哒哒敲出了一串声音又停了下来，格温意识到瑞奥要出门了，乖巧地停下手中的事情，从屏幕后面伸出八根手指：“拜拜。”

迈尔斯紧跟：“拜拜。”

瑞奥：“急着让我走是吗？”

“今晚不要离开医院。”迈尔斯想到了对母亲最合适的送行语。他当然不是在催促着将母亲赶出家门，但他还有话想要对格温……

“今晚不要离开家，”瑞奥回以一句她早前的吩咐，绿眼球转动，视线降落在了格温身上，“我还有话要问你。”

她一直没有好好与这位叫史黛西的少女沟通过，应该沟通什么？她又该以什么样的语气说话？她没有和超级英雄相处的经验，不知道什么可以问而问了什么不该的会给招徕危险，全世界没几个人有这种经验！她也没在儿子青春期后与他亲近的同龄女生真正打过交道，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的。她甚至回想过年轻时的自己怎样面对戴维斯家的长辈，却意识到经验寥寥——戴维斯家就没几个好长辈，不然杰夫两兄弟也不至于那么滑溜地变成了街头混子并且杰夫改过自新后早早地改跟她姓。天啊，她不知道，这个女生跟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运气再差点她们可能连语言都不通，这么个人是怎么活生生地在她家屋檐下这样可怜兮兮又自然地杵着的！

格温把笔记本屏幕虚合一半，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迈尔斯：“妈……”

瑞奥警告性地看了儿子一眼：“还有你。”

艾伦见势不妙起身欲走：“我能听吗？”

瑞奥：“还有你。”

格温和迈尔斯回头看艾伦，艾伦瞪大眼：“怎么还有我的事？”

“我倒也想问，”母亲冷笑了一下，从羽绒服口袋里抽出一对手铐，甩了甩，“你们谁打算先说话？”

……说话，说什么。

迈尔斯怀疑谁先出声谁就会被母亲拷起来。家门距离他所在的沙发足有十步远，他的视力不如得天独厚的蜘蛛侠能瞬间捕捉远处手铐的所有细节，一开始差点把它当成了父亲的遗物，但想到母亲对话对象圈定的范围，能同时牵扯到他、艾伦叔叔和格温的手铐只有那另外一对。

瑞奥注意到他恍悟的眼神，眯了一下：“你记得这手铐？”

能忘记就见鬼了。

“我……”迈尔斯率先张了嘴，但这个故事从他的角度说有点不够全面。

“我……”艾伦作为担保了两个小孩出警局的成年人或许更有发言权，但这个故事在他的嘴里版本最短，将近收尾时才加入的角色好像没资格概括全局。

“我的。”格温大方承认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并非瑞奥关心的问题。

“我知道是你的，”瑞奥把手铐握在掌心，大拇指与食指夹着一段环铐的弧面，它在泛着绿边的灯光下折射出刻痕，“G·S总不至于是杰弗逊的名字缩写。”女警探将手铐交给她后很快也意识到先前的猜测出现了失误，毕竟新闻已经将蜘蛛侠的真名昭告天下，比起二人中的男生，这串字母看起来更像与她有关。

瑞奥：“我想问的是你什么时候使用了它，又用它来铐过谁？”

迈尔斯：妈你都拿在手里了给你的人没讲过她怎么找到这对手铐的细节吗。

面前三个人的呼吸加起来比隔壁那栋楼住的巴尔的摩老太太养的斗牛犬喘气都轻。瑞奥不知道是气还是笑，反正上两个问题的答案她也不是真需要，重要的是最后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抓到了迈尔斯在做坏事，所以把他铐了起来？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迈尔斯早有隐瞒——不仅仅是掩盖蜘蛛侠成为了他同学这件事，因为他早在蜘蛛侠出现之前就已经遮遮掩掩、神出鬼没，还总是和艾伦凑在一起藏头露尾地商量事情。他们绝对还有隐瞒！你能不能告诉我，蜘蛛侠那天晚上抓到他干了什么？”

“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母亲思索着在网上看到的那些与蜘蛛侠有关的讨论，“你通常都用蛛丝制服罪犯，而那一次反常地用了手铐，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