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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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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潮硬着头皮进了公房。

他心中忐忑,不知接下来要迎接怎样的“暴风骤雨”。

抬眸望去,却见顾不言平静坐于案前,正在批阅文书。

他心虚地唤了声“大人”。

顾不言头也未抬:“午休时间,你与小六子说话是不是太大声了?”

江潮一哽:“属下有错,吵到大人了。”

他“嗯”了一声,这才抬起头来,故作随意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江潮滚了滚喉头:“属下与小六子聊的是……关于金姑娘的事。”

“金姑娘的何事?”

“属下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

“大人说了,世安苑发生天大的事……也不管了。”

顾不言神色平静地放下毫笔,“本座只说不管世安苑的事,又没说不管金姑娘的事。”

江潮又一哽,语塞。

他没想到主子耍起无赖来竟是这般丝滑。

嘴上却喃喃回,“这个,大人确实没说过……”

顾不言从案前起身,直直盯着他。

明明是平和的面色,却莫名透出几许森冷,沉声问:“金姑娘究竟怎么了?”

江潮舒了口气,这才将金毋意那夜如何冒雨回去、如何与皇上偶遇,以及感染风寒昏迷、皇上派人送药材之事悉数道来。

顾不言冷着脸,半晌无言。

片刻后仍忍不住问:“她如今可醒了?”

“醒是醒了,但还虚弱得很,后厨里药汤未断。”

他又问:“可有查过皇上那夜为何会出现在世安苑?”

“查是查过,但赵富这个人谨慎得很,没透露丁点口风。”

顾不言面色愈冷。

想到皇帝宣他时说过的话,不禁暗暗握拳。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又蓦地想起皇帝曾说过自己离宫那两月,遇到过一个“再无缘相见之人”,莫非此人就是金毋意?

想到此,他感觉胸口好似堵上一块大石。

江潮试探问:“大人,皇上不会真的……看上金姑娘了吧?”

顾不言瞥他一眼,冷声质问:“本座那夜本是让你护送金毋意回宅的,你去哪儿了?”

江潮一愣,喃喃解释:“金姑娘说……想自己走回去,属下也不敢强求,只得派了护卫跟着她。”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扔下这句话后,转身走出了公房。

江潮惶惑地唤了声“大人”。

顾不言却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屋外的空地上。

他提前下了值,回府后仍是面色不展。

冯氏瞧出他的异样:“子仁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母亲放心,无事。”

“无事还板着一张脸?”

他笑了笑:“不过是一些公务上的困扰。”

冯氏一边纳鞋底,一边叹气:“我听闻,北镇抚司被东厂分了权,这是真的吧?”

“母亲居于后宅,消息倒是灵通。”

“为母也是担心你,故尔让秋玉时常留意外头动静。”

“让母亲费心了。”

他又出言宽慰:“不过,朝中之事本就诡谲难料,被分权也是常事。”

“皇上该不会……对你生了嫌隙吧?”

“圣心难测,生出嫌隙也正常。”

冯氏放下手中针线,盯着跃动的烛火怔怔发愣。

片刻后仍幽幽一叹:“若是朝廷的活儿难做,你干脆辞官别做了,大不了赋闲在家,平平安安地娶妻生子。”

“好,我都听母亲的。”

他又笑了笑:“只是现下还未到辞官的地步。”

“成,我也不逼你,你心里有数就好。”

冯氏拿起针线继续纳鞋底,随口问:“近段金姑娘可还好,我都许久没见过她了。”

他一顿,立即回:“挺好的,母亲无须挂心。”

“你公务上的事我自是插不了言,但你与金姑娘的事,是不是要抓紧一些了?”

他信口搪塞:“改日我问问她的意思。”

“那你别拖,早点问。”

他点头应了声“好”。

母子俩又闲聊了一会儿,随后他送冯氏回屋歇息。

夜如一口大锅压下来,压得他连呼吸都觉沉重。

他提腿去了祠堂。

在父亲牌位前燃上一柱香,久跪不起。

檀香萦绕,令静谧的夜晚多了几许祥和。

他的思绪却千回百转。

父亲的牌位,不仅仅只是父亲的牌位。

而他,也不仅仅只是他。

背后有太多性命、太多冤屈、太多鲜血。

要与舍、去与留,是选择,亦是关卡。

一字之别,却是南辕北辙。

他想要的答案,好似也只有他自己能给自己。

直至过了二更,他才起身出了祠堂。

简单洗漱后本想上榻歇息,可是睡不着。

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耳边总回响着江潮的话,“金姑娘生病了”、“已昏迷整整两日”、“皇上是不是看上金姑娘了”。

他兀地从床上坐起来,静默片刻后起身下榻。

随后换上一身夜行衣,推门而出,纵身消失在夜幕中。

世安苑里。

金毋意刚服下了汤药,并由蒋依依服侍着躺了下去。

蒋依依不无气恼:“妹妹都病成这样了也不告知我一声,若不是我今日走这一趟,怕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平日里听你姐姐长姐姐短地喊,关键时刻还不是把我当外人。”

金毋意虚弱地笑了笑:“我都病成这样了,姐姐还与我置气?”

蒋依依又心头不忍,斜了她一眼:“反正你之前那些事儿我也没兴趣过问,但就一点,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要护好。”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蒋依依转身从木柜里拿出一床薄被:“今日我就不走了,在这儿守着你。”

梦时正端着一盆热水进屋,闻言忙放下热水,接过薄被:“这就不劳烦蒋姑娘了,还是由我来守着小姐吧。”

他对这将依依终是存有防范之心。

蒋依依不依不饶,“你是男子,妹妹是女子,若她想去恭房,你能扶?”

少年一哽,羞红了脸。

幸好有烛火掩映,才不至于太过难掩。

他想到了顾不言陪他去恭房时的情景。

也想到了小姐拒绝他守夜时的情景。

都是因为羞怯吧?都是因为尴尬吧?

蒋依依“扑哧”一笑。

“瞧你,三句话就脸红,哪能照顾好你们小姐?”说着再次抢过薄被,甩手放在床榻另一头:“还是由我来守吧。”

金毋意无奈摇头:“我无须你们守夜,有人守在这儿,反倒扰我清静。”

说着又吩咐少年:“梦时,你去给姐姐安顿一间屋子歇下。”

梦时立即应声:“是,我这就去安顿。”

说完上前抱起床上薄被,提脚出屋。

蒋依依无奈:“你当真不用人陪?”

“当真不用人陪。”

“也罢,就依你。”

蒋依依说完用热水绞了个帕子,给金毋意细细地擦了身,又叮嘱了一番,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屋中静下来。

烛火昏黄,让那静谧又深邃了几分。

金毋意怔怔盯着床顶的承尘。

病中这几日,但凡是醒着,她便盯着那承尘发呆。

承尘上隐隐透出几处污渍,那污渍的形状有时像父亲金明赫的脸。

有时像月亮村四周巍峨的山脉。

有时像娘亲染疫后枯瘦的身影。

有时还像顾不言那把气势凌厉的绣春刀。

她还记得绣春刀抵在脖颈时,那刀刃上刺目的寒光。

还记得顾不言拿刀指向她时,那满目的冷酷与狠戾。

想到此,她胸口莫名犯堵,犹如被压上千斤巨石。

她想,得赶紧搬离世安苑。

她想,只要离开这里,她的心绪或许就安稳了。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她渐渐闭上眼眸。

金毋意再次睁开眼时,是闻到了一抹淡淡的松柏香味。

那是顾不言身上的味道,也是她熟悉的味道。

眼前之景迷迷糊糊,顾不言竟坐到了她床头,怔怔盯着她。

他的眸中没有了冷酷与狠戾,只有怜惜与温柔。

就像他之前与她相处时,曾经流露出的怜惜与温柔。

她半梦半醒,喃喃唤了声“大人”。

他没吱声,却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好似在查探她有无发烧。

他的手背凉凉的,带着屋外夜的气息。

令她被触的那块肌肤格外舒适、格外安逸。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喃着:“大人怎么来了?”

又说:“大人还是不想放过贫妾么?”

顾不言没理她,却从袖间掏出一枚药丸,硬塞进她的嘴里。

药丸真实的填充感令她一激灵,脑子霎时清醒。

她兀地从床上坐起来,喉间一哽,药丸下肚。

她怔怔看着他,有些懵、有些不可思议。

“大人……给贫妾吃的什么?”

他脸上的怜惜与温柔瞬间消失,语气冷硬:“毒药!”

金毋意:“……”

细想之下,又觉得他所言不实。

他杀她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何必大费周章在这夜深人静之时给她喂毒药?

“毒也罢,药也罢,反正大人让贫妾三更死,贫妾断不能活五更。”

顾不言瞥了她一眼,从床沿起身,独自在屋中踱了几步。

随后搬了把椅子放到床前,坐下来,看着她。

两人多日不见。

如今再见,身份已然发生流转。

对视的眸中,有熟悉,更有陌生。

他们都不一样了,但又有某些一样的东西在充斥心间。

金毋意一脸病容,发丝凌乱。

她满腹疑惑:“大人这般看着贫妾做甚?”

他神色森冷,语气也森冷:“你放心,本座暂时不会让你死。”

她缓了缓心神:“贫妾对大人,好似已无用处。”

他英挺的五官冷冽如山峰,不可侵犯,亦不可违逆。

“案件还有诸多未解之处,许定坤送出的那封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德妃生子后为何会被囚?还有,上官祁与此事究竟有何牵扯,为何会与金明赫相约扶风寺?这些都需要一一解开。”

她垂首沉默。

其实她这几日也在琢磨这些疑点,但是找不到答案。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而暗哑,甚至带着隐隐的愤怒:“金毋意,你是何时与皇上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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