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倾,又有一行人过来了。
程青踮起脚尖望去,“咦?”竟然不是县尉带人过来验尸?
“张大哥,往日里不是县尉充作验尸官的么?”程青胳膊肘捣了捣张大力。
张大力正看着衙役们威风凛凛的羡慕呢,听见程青的话有些诧异地说:“你还不知道呢?”
见程青不说话,才想起来这些日子对方的情形,“哦,我忘记了,我跟你说,这县尉李大人,听说是前面那位的人,这新来的知县大人把前面那位狠狠得罪了,县尉大人作为他的人,能安安稳稳地听知县大人的调遣?”
“这不,验尸这种脏活累活知县大人就只能自己来了。”张大力摇摇头,一脸的感慨。
“那不是还有县丞大人么?”县丞可是知县的左右手,“总不能也是前面那位的人吧?”
“那位?”张大力翻了个白眼,“更是不用指望,连前面那位都使唤不动的人,知县大人一个新来的,更是没戏!”
程青点点头,若有所思。
说话间,谢芳衡已经带着仵作走到了尸体边。
只见他说了什么,衙役们将围观的百姓又驱离得更远些。
直到确保围观的群众不能看见验尸的过程,谢芳衡贴身的侍从阿满才上前掀开草席。
人群中有目力好的人发出一声惊呼,衙役们迅速上前挡住百姓们的视线。
程青站在人群里,也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尽力挤到前面,等待听一会儿验尸时仵作的检查结果。
古人验尸不必现代,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重以及验尸时必要的措施,从以醋洗手到艾叶塞鼻,最后跨火盆,有一整套的流程要走。
程青眯着眼看验尸仵作的动作,忽然间和一边闲逛的许岩对上了眼。
“许小哥,你也来了?”程青有些惊喜。
许岩和衙役打了个招呼,让程青从人群中走出来。
“我和我师父一起来的,这会儿验尸的就是我师父。”说起自己的师父,许岩满脸的骄傲,一点也没有仵作行人身为下等职业的自卑感。
“你师父?他厉害么?”
“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古羊县的案子都是他验的。”
闻言,程青肃然起敬,有时候,法医手上的尸体数也从侧面反映了法医的能力。
“我能过去看看么?我不打扰他们,我就有些好奇。”程青提了个无理的要求,主要她想看看这种情况下仵作和验尸官怎么确定尸体的身份。
先前匆匆一撇,程青就看出来死者的身份已经无法从面部识别,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做?看衣服,还是身边的重要特征物证?
许岩有些为难,“这,恐怕不行。衙门里的规矩,无关的人一般是不允许看验尸的,而且我师父验尸时,不喜欢有同行盯着,就连我,也只有学习时,才被允许盯着他看。”
看又看不见,听也听不清楚,程青只好在一边和许岩探讨验尸时的规矩和流程。
“程姑娘,你问了这么多,是想做仵作么?”
“怎么。不可以么?”程青反问。
“我觉得你比我厉害,但是我没有见过女孩子干这行的,我听师父说,干我们这行一定要阳气足,才能压下死人的阴气,可是女孩子不是阴气足么?”许岩说起了师父的教导。
他没说的是,在他印象里,师父还说了,女人不能干这行,对死者也不好,死者家属有的时候也会忌讳这点。
“你知道么,教我的师父有好几位,其中一大半都是女人,她们不仅学识高,而且经验丰富,有些甚至比男老师还要出色,难道就要因为她们是女性就不和她们学习么?死者家属就因为验尸的仵作是个女人就拒绝让自己的亲人得到沉冤昭雪的机会么?”
“就像这次,你师父和你或许很难在短时间内,甚至一辈子都找不到那名死者身份的线索,而你面前恰巧有一位仵作可以快速地找到死者的身份,你愿不愿意向她求助?还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就让死者的身份永远地沉溺下去?”
许岩看看远处的尸首,又看看面前的少女,突然反应过来,“程姑娘,你是再说你自己么?”
午间的微风吹起了她鬓边的碎发,程青扬起眉毛,自信地说道:“是,你愿意向我求助吗?”
许岩嘴唇嗫嚅,犹豫再三最后坚定地说道:“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向你求助又何妨?达者为师,从来不会因为性别差异拒绝学习的机会。”
“胡言乱语!”对话间突然插入一声怒喝!
两人侧首,原来是初验已经完成,要进行复验了。
许仵作拎着箱子过来正要喊许岩去复验,没想到一过来就听见此女妖言惑众,“丧葬敛尸是何等庄严肃穆,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插手?!还大言不惭想教导他人,我看你是误人子弟!”
许仵作声音拔得老高,一边斥责程青,一边眼神欻欻地刀向许岩。
“师父,你不知道,上次那个案子就是程姑娘自己破的,连尸体都没看见就查明了程老汉的死因。”许岩怕程青给师父留下不好的印象,赶紧解释。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许仵作眉毛竖得更高了,“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计较,你还敢提!?我怎么和你说的,勿言勿听勿看,你是怕死得不够快啊?”
说着,许仵作一巴掌拍向许岩的后脑勺,“大人叫了,还不快去!”
“知道了!”许岩嘟囔着,“程姑娘,我师父就这性子,你别介意啊!”说罢拎起箱子小跑过去。
程青不在意地笑笑,她要是真在意别人的风言风语,那她一家子都是干法医的,也别活了,找个干净地自我了结算了。
程青和许仵作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许岩一板一眼地听着谢芳衡的指令验尸。
“小娘子,我知道你手上是有些功夫,可是在这古羊县,呵,光有手艺是不行的。”许仵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有些是刚刚跪在地上沾染上的,有些是急急忙忙赶过来不知道在哪蹭的。
程青转过头看向许仵作,小老头五十岁左右,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脸上皮肤糙黑,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粗长的眉头时刻紧锁着,在眉心处隆起一个高高的凸起,乍一看就是个老古板,但细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人粗中有细,是个讲究而且有担当的人。
“不知怎么称呼?”
“许松航。”
“小女子程青。”程青拱手行礼。
许松航侧身避开,“我又没问你。”
“今天之后,我就和许先生成为同僚了,总不好让你向别人打听我。”程青收了手,脸上笑得狡黠。
“哈!”许松航有些气笑了,语气变得有些尖酸,眼神也锐利起来了,“同僚?你?”
“正是小女子。”程青微笑着露出标准八颗牙齿,丝毫不在意许松航刻薄的打量。
许松航看了半天,见程青依旧面不改色,收回了目光,慢悠悠开口,“行吧,那就看看你的手艺能不能打动谢大人了。”
古羊县一个小地方,两名仵作就足够了,如果想再添一名仵作,只能辞退一个。许松航和许岩,不说别的,在验尸这块,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平白辞了哪个都会惹人非议,更何况补上来的还是个女人。
许松航面上不显,心里认定了程青做不到。
另一边,许岩也结束了,“师父,程姑娘。”
许松航点点头,“走吧,先回衙门。”
“师父,”许岩叫住他,“大人说把程姑娘叫上。”
许松航脚步一顿,有些讶异的瞥了一眼程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衙役们走了。
“真是谢大人说的?”程青凑到许岩身边,眼睛睁得圆圆的,有些惊喜地问。
一阵淡淡的幽香飘过来,许岩有些脸红,往后退了一步,“程姑娘,我身上有些尸臭,小心沾染上。”
“干我们这行的,谁还在乎这个?”程青往前进了一步,“谢大人说喊上我的?”
“恩。”许岩点点头,眼睛盯着脚尖。
没想到啊,本来她还想借着这次的机会毛遂自荐,谁知这谢大人和自己想的一样,这叫什么?
这就叫默契!
程青乐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皱眉道:“谢大人怎么不亲自和我说?我也好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大人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叫上你,免得你再跑一趟,至于死者,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会送到义庄里。”
“这样也好。”程青看向那边,谢芳衡正吩咐人和樊楼的店主交涉,碰上这种事情,店家也是倒霉了。
…………
程青在县衙大堂后等了没一会儿,谢芳衡匆匆赶来。
“久等了。”他带着一身的皂角味,显然是先回来梳洗了一番。
“不要紧。”程青表示理解,就算是法医,能避免尸臭还是会尽量避免的,尤其是这种高度腐败的尸体。
“程姑娘知道我叫你来是什么事么?”
“猜到一二。”
“那你的想法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当真?”
“当真。”
“好,”谢芳衡脸上闪过一抹笑意,随机正色道:“不过,我这边还有个考验,不知你是否接受?”
“是那具无名氏吧?”程青了然。
当下摆在眼前的就是查明死者的身份,至于死因,想来许仵作应该能找出来。
“正是,你可有把握找到他的线索?”谢芳衡目光落在程青稚嫩的脸庞上。
“我要是说没把握,是不是就不用我了?”程青开了个玩笑,“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你说。”
“第一:古羊县的人口普查做得怎么样?有失踪人口上报么?”这个问题决定了程青的破案方向。
谢芳衡捏了捏眉心,“我还没来得及看县里的卷宗,不过典吏应该知道。”
他挥了挥手,有人去叫典吏了。
“好,这个问题先放一边。第二:若是我来验尸,我最多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谢芳衡一愣,“什么叫做到什么地步?你要对尸体…做什么?”
“就是,我那个验尸的方法吧,它有些惊世骇俗,可能不能被世人接受,像是剖开呀,拿出来放进去,再缝起来之类的……”程青越说越小声。
在现代,她当然可以挺直腰板说一句这是法医验尸的正常流程,但这是在古代,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万一她一刀下去,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拦着不给做,甚至反过来报复她,那她岂不是自己搭进去了。
而且通过体表做检查,相比于解刨,真的获得的信息太少了,她很佩服古人仅仅凭体表信息破案,但是她手握现代法医实验室这个大杀器,没道理还要固步自封。
“这个必须要这么做么?”谢芳衡沉下声,
“最好可以,很多信息只有打开了看才看得清楚嘛。”
“我会尽量为你争取到死者家人的同意。”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也行,”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开了头后面才好接着做,“第三:我做事有我的一套规则,你们不懂可以问,但是不可以偷偷翻我的东西。”
这点她一定要单独说明,在验尸的过程中,她可能会拿出来许多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要是被人偷偷拿走,她担心会生出是非。
“可以。”谢芳衡点头,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会和其他人交代一下。还有么?”
“唔,还有一点,就是你们这待遇怎么样啊?你知道的,我是没有什么钱的,家里的钱又让程庆卷走了。”程青双手一摊,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上任后,一年大约六两银子,遇到重大案情,破案有功,另有封赏。”
“六两?”早上她吃了两个肉包喝了一碗糖水就花去了八文钱,六两也就是只能吃七百五十次肉包糖水,这,有点低啊……
程青心里嘀咕,平时还是要找点副业干干了,不知道许仵作家里的殡葬队伍还缺不缺人?敛尸化妆她也是很在行的。
“还有别的问题么?没有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去了。”
谢芳衡喝了一口茶起身,似乎是借着和程青交谈的空隙休息了一下。
“不急,我先问问典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