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开后没多久孟棠秋和梁权也离开了医院，毕竟这点小伤赖在病房显得有些矫情。

梁权帮孟棠秋拦下一辆出租车，本来想着让她自己回去，一个人再怎么娇气也不该连独自打车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梁权知道，孟棠秋在和牧回舟无关的很多方面其实还挺独立的。

梁权准备帮孟棠秋关上车门，但被她拦下，车内孟棠秋仰着头，脸上的疤痕并没有让她看上去恐怖，反倒多了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你不陪我吗？”

孟棠秋哑着嗓子委屈地问，看到梁权露出惊讶表情后心中暗暗得意，揪着对方的袖子轻轻摇晃，来往的路人朝这边投来隐晦但绝对暧昧的目光，梁权感觉要是再不逃离阳光，他的脸就要被太阳灼伤了。

示意孟棠秋往旁边挪动，坐上车后关上门，司机早就有点不耐烦，将近五十岁的男人，对这偶像剧般的情景并不感兴趣，见两人终于折腾好，不客气地询问：

“还是刚才说的地方。”

“是的，麻烦师傅了。”

司机大概不像常见的那样因为路途遥远无聊喜欢和客人扯东扯西，车后座的孟棠秋和梁权也各自靠在车窗，路过红绿灯的时候孟棠秋看见了苏维，想要打招呼但奈何离得有些远，拿起手机拍下对方等候的身影，笑着给他传照片，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维的方向。

应该是手机在口袋镇定，苏维最开始的表情有些不耐烦，拿出后皱眉看屏幕，然后眉眼如春风拂过草地。

苏维举着手机大概在寻找自己拍摄的角度，但直到出租车启动他才看向这边，十字路口且又是商业区，苏维没有找到她，孟棠秋看窗外熟悉身影消失不见，转身做好。

余光瞥见梁权视线：

“怎么了吗？”

“刚才看你很开心的样子。”

孟棠秋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点头。

“遇到朋友了，他竟然没有发现我。”

梁权越过孟棠秋看向窗外：

“男生？”

方才孟棠秋的表现是他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不像面对牧回舟时的矫揉造作，也不像面对他时的冷漠中带着点让人忍不住皱眉的亲近，方才的那点俏皮恰到好处，友善也发自内心。

不像是他认识的孟棠秋，但确实是孟棠秋这样的年龄该有的朝气，所以她看到的人是谁？如果是男生的话，他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你猜？”

孟棠秋没有回答，前面开车的司机并无恶意地嗤笑：

“二位还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小姑娘，你男朋友这说话的语气明显就是吃醋了啊，还不赶紧哄哄。”

梁权呆住，想曾经多么棘手的商业难题，连老谋深算的父亲和老奸巨猾的养母都准备放弃，他硬生生陪着人在飞机上坐了二十多小时，逐条分析利弊，给出承诺或是为己方努力争取，硬生生拿下海城那个项目。

不是梁权自大，原先世界里的人听说他的名字，就算曾经有过冲突和不愉快，也还是伸出拇指满脸服气，说他是个有思想够镇定，将来绝对能成大事的。

来到这边才多久？有半年吗？感觉一次时空穿梭，像是连智力都被强行降低，顺风顺水的人生开始变得坎坷，旁人对自己的评价都快成懵懂小狗了。

司机的误会让孟棠秋高兴，梁权有些羞愤的表情更让她满心难以言说的兴奋，她知道现在的梁权对自己并没有特殊感觉，但谎话说了一百遍就会成真，她只需要不断给周围人营造两人是一对的假象，再由周围人不断说给他听，时间久了，真真假假的，谁有分得清？

见梁权准备反驳，孟棠秋假装无辜地开口，说的话却模棱两可：

“他怎么可能为我吃醋，大哥这么说把我弄得都有些害羞了，以后跟他见面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了。”

司机大哥摇头，对年轻人的缠绵悱恻和拉拉扯扯表示很不理解，哼着歌不想多听，梁权解释的念头被冷淡掐断。

快到工作室之前有一点稍微颠簸的路程，孟棠秋注意到了挂在后视镜前的坠子，上面小小的照片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大哥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孟棠秋找司机搭话，司机看了他一眼，一方面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和孟棠秋也没什么矛盾，二来他并不是冷淡的人，他其实也喜欢谈论些自家的家长里短，只是客人一向不乐意听，他便不再说。

“儿子大学毕业好几年了。”

提起儿子司机满脸骄傲，孟棠秋感受到了他的愉悦，自然而然地跟着放轻松情绪，窗户全部打开后轻轻将手肘搭在边缘：

“看您的表情，他成绩一定很好吧。”

“那可不，本科在A大！”

很骄傲的语气，后劲却有些不足，一声叹息后颇有遗憾：

“本来该读研究生的，但他母亲癌症去世，家里欠了不少钱，他说读书没有用，说现在的学历找工作什么的够了，就没再念，结果现在又不满意，前些日子刚辞职，不过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工作。”

话虽这么说，但司机大哥的表情显然是在自欺欺人。

“您儿子原先在哪里工作的？”

“峰成，你知道吗？市里很有名的一家大公司，如果你有去那边工作的心思，我劝你在多考虑考虑，我听我儿子说峰成的老板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差，开会的时候……”

“到了，准备好下车吧。”

梁权温柔地开口看孟棠秋，话被打断的司机很是不悦，但也确实到了目的地，他只好闭嘴，暗下决心以后绝对不要跟这些小年轻谈论自家事，都是一个德行，一个个脑子里装的都是儿女情长，根本不听他们这些过来人的良言劝语。

“大哥，钱付过了，你看一下。”

“知道了。”

司机态度冷漠。

梁权跟在孟棠秋身后看她开门，却因为角度问题看不见她的愉悦。

峰成的老板是牧回舟，关于这个有点简陋的公司名称，孟棠秋好像问过他由来，牧回舟只说什么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就是当下，然后静待长成。

孟棠秋当时应该是相信了，一直到前些日子她在网上寻找峰成的资料，习惯性地输入首字母，电脑给出的第一个词语钉入眼帘：

复仇。

当时的自己是什么表情，大概是哑然失笑吧，想着那时候的牧回舟还当真挺可爱，峰成这名字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幼稚。

刚打开门工作室对面的商铺老板就赶过来，孟棠秋连忙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后微笑着听她讲当时的紧张情绪，一场意外硬生生被讲成了犯罪片，孟棠秋觉得很有意思。

梁权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纠结着门从外面被推开，是神色紧张的牧回舟，孟棠秋抬头一脸坦然，商铺老板则很奇怪地问孟棠秋：

“他是谁？”

他是谁？

孟棠秋很想说他是骗她的人，是她的仇人，是不折不扣的恶人，但当下情况她知道自己不但不能说些什么，还得带着甜腻笑容用放在牧回舟身上很恶心的词介绍：

“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

店铺老板很吃惊地重复一遍，视线不自觉就移向梁权，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其实孟棠秋很想让牧回舟看到刚才店铺老板的表情，以他疑神疑鬼的程度，不可能不多想，那她就能看一出好戏了。

可惜，牧回舟的演技甚至在她之上，目无旁人地朝自己飞奔，紧张地叫着她名字，满眼心疼。

孟棠秋抬手接住牧回舟的怀抱，下巴搭在他肩膀看还站在原地的梁权，商品老板路过梁权时抬手拍他肩膀，遗憾的摇头叹气，梁权表情像是吃鸡蛋噎住了似的。

梁权离开，牧回舟准备去关门，孟棠秋用力抱紧她，毕竟她也不能保证在关上门之后牧回舟会不会强忍着恶心对她做些亲密举动。

其实有时候孟棠秋在想要不直接个牧回舟坦白吧，他们俩谁也别折磨谁了，弄得两人都恶心多没意思，不过这也只是想想。

牧回舟找来板凳坐在孟棠秋对面。

看，他就是这样，即使在最需要演技和真情的时候也不会委屈自己，知道半蹲的姿势会累，连单膝跪地这种或许能俘获自己的动作都不愿意，这样纯粹的利己主义，这样不加掩饰的敷衍，孟棠秋再次困惑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抱歉，昨天公司账务出现了一点问题，当时整个公司忙得团团转，我也不例外，合伙人不信任我们，打电话各种难听的话都讲了个遍，我实在忍不了，就把手机静音了，早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就算被骂死我都不会错过一通电话。”

巧妙地用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假设把自己从低谷转移到至高点，牧回舟生动阐释了精神控制和语言艺术。

“没关系，只是伤口好痛，下次要这样了，我会难过的。”

牧回舟真诚地看孟棠秋的眼睛，俯身似乎想要亲吻，门外响起大货车刺耳的喇叭声，孟棠秋故作惊吓后退，在心中感谢货车司机。

送走牧回舟后孟棠秋面部肌肉终于得以放松，沉着脸关上门，把自己扔进沙发，举着手机看苏维给自己发来的信息，一张高中毕业照，苏维站在她身后，双手搭上她肩膀，笑得灿烂。

「等牧回舟的事解决了回母校看眼老师？当年她对你的偏爱可是不加掩饰的，把我嫉妒地都有想把你藏起来的心思了」

后面一句话意味不明，但苏维总是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孟棠秋打字回复，输入到一半的时候手机从手中脱落砸到鼻尖，从嗓子里发出暴躁的闷声，捡起手机删除大段文字，回了句：

「嗯」

然后看手机定格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消息，好半天才终于看到回复，简单的一个「好」。

一个字要输入这么长时间？孟棠秋脑补他也被手机砸了鼻子，没有把那段简单的谈话放在下心上，哼着小曲耷拉着肩膀走近冰箱，双手撑着冰箱门软趴趴将下巴搭在手背寻找午餐，电话另一边的苏维已经快把纸箱扣烂了，最后也只是叹气打开电脑，重振精神开始工作。

苏维想，孟棠秋不想跟他讲话大概是在担心牧回舟的事，要是解决了那个讨厌鬼，他们大概也能隐晦地谈一谈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