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另谋出路吧！逃跑没有用的！这里没有希望！”狰狞的黑色面孔几乎要怼到徐迢的眼睛上了。
徐迢的视线定格——
那个佛不佛妖不妖的东西浑身都是眼睛，发怒的时候全部跟着一起贯满红血丝，快速凶狠地眨动着。
怪物一张嘴，就有裹满粘液的长长蛇信子神出来，胡乱拍打在徐迢脸上，缠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獠牙几乎能碰到徐迢的皮肤，恐怖得让徐迢浑身麻木。
徐迢脸色完全僵住了，他脑子只剩一片空白，无法说话、无法尖叫、无法挣脱捆住自己的蛇尾。
【又是梦……又是这种梦……】
徐迢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抽离，在震碎耳膜的尖叫声中，突然被高高甩起又重重砸下。
“救命！”
“唰——”这一次徐迢终于发出了声音，也从柔软的床垫上一下腾坐了起来。
他眼前是安静的房间，繁乱的城市街道与恐怖的九头蛇早已经烟消云散。徐迢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从身临其境的噩梦中惊醒了。
徐迢颤抖地扶额，发现自己再一次大汗淋漓。梦境里的画面再次一遍一遍闪鬼进他的脑海中，他自己都无法叫停。
他没有办法，只能深吸好几口气，再转身掀开被子。
房间被灯光点亮，徐迢将自己从床上撑起，坐到轮椅上缓缓往书桌的方向去。
他其实惊魂未定，连拉开抽屉快速翻找出笔记本的动作都是颤抖的。
那本棕色牛皮纸封皮笔记本还是新的，第一页是徐迢昨晚画的，他将自己奔跑在高空铁轨上的场景草草用简笔画记录了下来，不过徐迢自知画技感人，于是又在他那抽象得仿佛火柴人大战泡泡怪的画作旁边多写了些备注。
这一次，他还是要用同样的方式，把光怪陆离的梦境记录下来。
徐迢画的依旧是各种抽象火柴人，但他格外认真，认真到根本无法抽离自己，满头冒着虚汗。
“那些生物不仅拥有发达的城市，还拥有自己的神迹信仰，分明是生机勃发的生命体……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要对着我说这里没有希望……”
不知道是不是梦里的场景太过让徐迢影响深刻，他一边画一边情不自禁地回想、思考起那些场景。
直到最后合上笔记本，再转过头时，窗帘的缝隙已经有光亮透射进来了。
徐迢顺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差不多该起床洗漱上班去了。
因为他的梦实在太过惊悚，导致他困意全无，动作尤为干脆利索。
最后——
徐迢比曹京来到办公室的时间更早，当曹京推开办公室的门，表情变得有些惊讶起来。
在曹京的视角里，徐迢此刻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工作狂，只是如今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来这么早……他状态到底恢复了没有啊？】曹京一边想，一边大步流星地靠近。
“怎么样？布施有用吧？”曹京抬抬下巴，咂舌问到。
“没用，我昨晚还是做噩梦了，而且梦到了同一个地方。”徐迢摇了摇头。
曹京很是诧异，一个人连续做噩梦的确是有些古怪了。
“你以前也经常做噩梦吗？”
“没有，从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不是……为什么你一回泰戈尔太空城就开始做噩梦，在领航者太空城的时候就不做，你从前都怎么睡这么踏实的啊？”曹京一摊手大声感慨起来。
“林楚决抱着你睡的？”
徐迢转过头去，看着曹京满脸的讶异，淡定地压低了声音:“我们是躺在一张床上。”
“得。那无解。”
“要么你乖乖卷铺盖，我把你送回去，林楚决继续天天哄你睡觉。”曹京双手环抱，再一次好为白衣天使地下结论。
“我不会回到那里去的。”徐迢回避了曹京的目光，索性自己操控着轮椅走开。
“我还是再去寺庙里布施吧……”他丢下一句话，径直出了门。
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只能相信鬼神。
“这么虔诚？我让车送你啊！”曹京挠挠头，转身冲徐迢喊道。
徐迢一声不吭，只是背影异常地落寞。
曹京也是识相，他随即往旁边招了招手，叫来一个手下，跟上徐迢的轮椅。
徐迢只靠自己的确很难去到佛塔，便欣欣然接受了曹京安排的接送车辆。
一辆后车尾喷涂着太空城管理部标志的黑色轿车停在佛塔之前。徐迢控制轮椅滑下车去，回头轻轻摆了摆手，拒绝了手下跟随的好意。
他独自一人，身影再次变得落寞，仿佛要和周围的深灰场景融合到一起去似的。
他穿过无数跪地祈祷的可怜人，那架崭新的轮椅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徐迢坐在上，比起周围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他至少还保持着几分体面。
没人对徐迢另眼相看，只是一个劲地用干裂的嘴唇嗫嚅着含糊不清的祷词，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在假惺惺的阳光中飘荡，像一群找不到归途的游魂。
忽然徐迢被什么东西吸引，加速操控轮椅移动了过去。
最终他的眼前是第一层佛塔墙壁。
徐迢看着黑色金属板上的清晰刻画，皱着眉头如同雕塑般愣在原地。在旁人看来，他和其他落魄失神，只能来求求佛陀保佑的贫苦人一模一样。
长老隔着很远就看到了他落寞的身影，他知道这个轮椅上的男人与常人不同，至少不算是个穷途末路的人。
于是他缓缓走向徐迢，想关心关心这位年轻人。
“施主是否遇到了困惑？”
徐迢起初看着壁画入迷，长老的脚步又慢，他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传来什么动静。当苍老的声音在自己身边突然响起，徐迢终于一哆嗦回过了神。
他赶紧礼貌地入乡随俗双手合十，然后抬头看着长老。
“我连续做了两天的噩梦，每个梦都让我困惑。”
“你梦到什么了？”长老顺势问。
“梦到一座奇怪的城市，还有蛇和神……就和这个很像。”徐迢抬了抬下巴，目光重新盯向面前的壁画。
只见画上有九条面目狰狞的蛇互相盘绕成塔，九条眼镜蛇愤怒地张开三角背，长长的舌头四处飞舞，样子让人觉得瘆得慌。而一个袒胸露背的佛陀闭眼端坐在蛇塔之中，从容的神态与愤怒的眼镜蛇形成鲜明对比。
与梦境中不同的是，壁画上的佛似乎在沉睡，而梦里的佛与眼睛蛇一样愤怒得青筋暴起，吐出长长的信子向徐迢凶狠怒吼，好像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咬下他的脖子。
“这是三相神毗湿奴，他是好的预兆。”没想到长老轻叹一口气说道。
“在我们的信仰里，善良的神通常丑陋。他们身上长满了通天之眼，或者由凶狠的猛兽守护安全。只有魔女长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因为她要引诱人类。”
“长老，请恕我冒犯。我其实是个无神论者，在昨天之前，我都没想过要来朝拜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入我的梦，让我恐惧、紧张、不知所措。”徐迢听罢看向长老，无辜又抗拒地摇头。
“在传说里，毗湿奴躺在蛇床上沉睡，在宇宙之海上漂浮。每当宇宙循环的周期开始，毗湿奴变会醒来，从他的肚脐里长出的一朵莲花中诞生的梵天就开始创造世界，而一劫之末湿婆又毁灭世界。毗湿奴反复沉睡、苏醒，预示着宇宙不断诞生又毁灭，始终如一地循环。”长老继续缓缓道来。
“宇宙的轮回？”徐迢心里突然一磕，恐惧的神情慢慢在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疑惑。
“不知施主是否能对此有所领悟。”长老看到徐迢的表情变化，不再多说下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徐迢没有接话，他被长老刚刚的解释拖进了沉思了，渐渐连眼神都涣散起来。
“话说回来，施主还是找找医生吧，频繁的梦魇不是好事，神能让你静心，但其实不能治病。”长老无奈叹了一口气，最后留下一句忠告。
他知道路在徐迢自己的脚下，旁人好心答疑解惑，却不能真的替他走向心里的迷雾森林。
“谢谢长老。”徐迢缓过神来，赶紧答谢道。
而这时长老双手合十，向徐迢微微弯腰。
“????????。”（泰语:保佑你……）
他善良地给予了徐迢保佑，然后转身重新扬长而去了。
徐迢最后并没有在佛塔前呆得太久，他将长老的话认真听了进去，决定寻求点更科学的方式解决问题。
泰戈尔太空城的医生估计解决不了徐迢的问题，他眉头微微一紧，便想起了程阳。
程阳医生对机械器官的了解颇深，从前又负责徐迢身体的康复事宜，现在找他咨询问题再合适不过。
可惜泰戈尔太空城的通讯水平远远不及其他太空城，可以跨太空城传送信息的通讯设备少之又少。
在徐迢的印象里，他目前只看见曹京的办公室里有一台。
于是徐迢赶紧和曹京说明了来龙去脉，要到了打开通讯设备的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