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玉衡想睁眼，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清楚地听到旁边人的呼吸，心跳，还有喘息，是赵远舟。

额头被手拂了拂，之后是滚烫的唇，赵远舟声音缠绵，“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玉衡，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人类两情相悦会互赠定情信物，本大妖也给你做了。”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塞在手心。

玉衡听懂了，这是在交代遗言。所有关于他的回忆汹涌出现在玉衡脑海里，小时候抱着自己逗弄，手忙脚乱给自己换衣服，以及成年后床榻间的欢爱。

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奇怪了，父亲、母亲、朋友、爱人，种种感情糅杂在一起。玉衡眼皮下滑落大颗大颗眼泪，持续不断地进入头发。

玉衡醒来时，天空已经下起瓢泼大雨，他什么也没问，呆呆坐在门口的台阶下，伸手接。

很小很小的时候，离仑和赵远舟都跟他说过一个故事，死去的妖都会变成天上的日月星辰。

他站起身走进雨里，抬头，是豆大的雨滴。

“月宝……”身上许多伤的英磊走过来，他拥住玉衡，眼睛红肿。

玉衡拍拍他的背，小声说，“我没有哭，我早就知道赵远舟——”话戛然而止。从没想过原来光是说出他的名字那么难过。

英磊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玉衡眨眨眼，眼睛好胀，不知道说给谁听，“我才不伤心，我其实特别讨厌他们的，现在终于好了……”

玉衡声音弱了下去，伸手抹脸上的雨水，难受道，“打得我好疼。”

等雨停，他生了很长时间的病，英磊把他带到了山神庙照顾，还时不时牵着去人参爷爷那里，只要玉衡不好好吃饭睡觉就会告状。

变得跟赵远舟一样讨厌。

玉衡呆呆地看着天空。

“月宝，怎么不多穿点，今天我又给你做了糕点。”英磊抱着大裘从里面出来，他给玉衡披上，坐在身旁，手背放在他额头上，测量温度。

“幸好没有生病。”英磊忍不住亲了下玉衡鬓角的头发，“那也不可以这样。”

玉衡怔住，转头看他，英磊吞咽口中的津液，低眸，试探性地凑近，看他没有动作，嘴唇印上去，只是单纯地贴着，双手都不由自主开始发抖，轻轻抬起碰他的脸颊。

英磊退了退，“月宝，小卓大人传来消息，他剥离了赵远舟和离仑的元神，他们有一线生机。”

玉衡去了天都，一个月没见，卓翼宸变得老了很多，犹如曾经的赵远舟。对他的愣住，卓翼宸笑了笑。

“你有白头发了。”

“你也是。”

“你要跟我一起去找他吗？”

寂静山洞里，无数枯叶被风吹响，中央石头上那根槐树根散发星星点点的光芒，随即出现一个襁褓的孩子和一张薄纸。

去往缉妖司的路上，玉衡想起什么，离仑好像说过回家。他匆匆和卓翼宸赶到，一声婴儿啼哭声响起，他们怔怔看着中央石台的孩子。

离仑真的会生孩子……

卓翼宸上前抱起大哭的孩子，孩子额角出现和离仑脸上一模一样的妖纹，一个猜想在心里出现，他忍不住看玉衡，“这是他？”

“离仑的孩子。”玉衡拿起旁边的纸，一抹蓝色光团从里面飞出，这是离仑的神识。他用手指触摸它，它缓缓落在他的手心。

卓翼宸已经震惊了，他没听错吧，离仑的孩子？他跟谁的孩子？难道是傲因？

玉衡没说什么，把哭得脸红的孩子接过，神奇的是看到他，孩子竟然止住眼泪，伸出短短肉肉的手想摸他。玉衡握住他的手指，然后扒拉了下，低头看。

离仑给他生了个儿子。

“他叫什么。”卓翼宸问。

玉衡给他取了个名字：离回。

逗弄着怀里的娃娃，玉衡新奇得很，这竟然是离仑给他生的。

他把孩子暂时交给人参爷爷照顾，自己和卓翼宸去找赵远舟的神识。他们去过很多地方，终于在一个满是金黄的田野找到了。

远方飘来的纸张上面隐约可见墨色，是他随手的涂鸦，是那天早上赵远舟说定情信物的涂鸦，卓翼宸的云光剑一直在亮，他满含热泪地看着它。

找到他们，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凡人的寿命不长，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场雨后落下的病根，他刚刚过了而立就缠绵病榻，不久离开了人世。

春去秋来，不知流转了多少年。大荒依旧，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平静，文潇静静坐在岸边，眺望远方，缉妖司很久很久没有传来消息了，记忆的故人也变了颜色。

与此，一个府内极为热闹，红墙绿瓦中，无数彩旗飘扬，低眸的仆人们穿梭往来，有些捧着珍馐佳肴，有些端着香茗玉盏。而乐师们在一角轻拨琴弦，悠扬的乐声随风飘散。

花园里，数百种花卉争相开放，美不胜收，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曳。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华贵的小公子蹦蹦跳跳地进了花园。他身着锦绣华服，衣襟上绣着精致的图案，金发玉冠。

他手里拿着一把雕花的手工扇子，眼睛里满是兴奋，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到他面前，那蝴蝶仿佛有灵性，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时而高飞，时而低掠，引得他不停追赶。

“玉衡！”一道低沉声音响起，他转过身，远处走廊站着父亲，身旁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冷若冰霜，触到他眼神，似乎朝他笑了笑。

一个言笑晏晏，眼中温柔，以及一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玉衡好像看到他们眼中的泪水。

父亲朝他招招手示意过来。

蝴蝶也飞向了其中一个男人。

玉衡走过去。

父亲说，他们一个叫赵远舟，一个叫离仑，那个孩子叫离回。